原以为这世间到底是有公序良俗的,善恶终有报。可这现实却兜头朝李华初泼下了一盆刺骨冰凉的冷水。
那终日无赖作恶的贺明章就这样轻易地毁掉了单纯美好的徐嫣然,也一样毁掉了李华初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却还是这般大摇大摆地过着他惬意的日子,仿佛他手上沾的不是一个明媚少女的鲜血,而只是杀了一只蚂蚁一般。
李华初眼睁睁地看着为善的,受尽屈辱,香消玉殒;做恶的,却不受惩治,逍遥法外。他心痛,他更不服,不服这世间的不公不正!
如果可以,他真想亲手宰了那贺明章,用最残忍的那种手法,为无辜的徐嫣然报仇!
李华初的脑海完完全全被对报仇的渴望占据,终日绞尽脑汁地想着可以杀掉贺明章的办法,尤其在听闻下人说起贺明章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依旧耀武扬威地住在徐家作威作福时,李华初的愤怒几乎要在他身体里燃烧起来。
吃饭时看着饭碗他会想,把这粗瓷碗打碎了拿去割了那贺明章的脖子;喝水时也会想找包砒霜去下到贺明章的茶水里……不管做什么都能联想到杀死贺明章,失去了心上人徐嫣然的李华初几乎已经疯魔了。
分明是一介文人,李华初却忍不住从护卫的腰间抽出长剑,长久地端详,笨拙地挥舞。他问护卫:“你说,我要从现在开始练武如何?”
护卫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拱手回道:“公子,这怕是万分艰难的。”
“没用!”李华初暴怒的话吓得护卫赶忙俯身跪下:“是……是小的没用,求公子恕罪啊!”
李华初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护卫的话,自顾自地转身,用尽全力双手握剑在旁边的花树上劈砍起来,长剑与枝干的撞击震得他双臂发麻,他却是狠狠咬牙,抬手再次斩了下去,一下又一下,不知疲累一般。
终于,满脸通红青筋暴起的李华初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墙角,早已没有了力气的右手却依旧死死抓着那笨重的长剑。
看那花树,虽花叶纷落,却只被砍下了几段细小的枝杈,稍微粗一点的分枝,李华初都动它不得。
“哈哈哈……”盯着那树看了许久,李华初突然疯癫一般地大笑起来:“没用啊!没用啊!百无一用是书生哈哈哈……”
护卫看他这般模样,再不敢含糊,赶忙跑去找老爷夫人过来。
“初儿!”李母过来一看到李华初这副样子,立刻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快步走过去却又急急停下,温和而缓慢地喊着李华初的名字,在他身边缓缓蹲下,一点一点小心地从他握得死死的右手里一点一点把剑抽了出来。
身后李老爷也是不禁叹息,好好的儿子如今却被害成了这副模样,为何老天偏偏叫那恶人得意!
虽也是愤懑,但李老爷毕竟年事已高,只求儿子平平安安就好,更不想惹上什么事。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暗暗感慨,却不能表露分毫。
“把少爷送回房去吧。”李老爷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看护卫去扶李华初,他又添上一句:“安排一队人在他房外守着,这几天就别让他出门了。”
说实话,看到儿子手拿着长剑颓坐在那里,旁边一颗好好的花树被他砍得一树狼藉,李老爷是十分担心的,他从李华初的行为和眼睛里看到了不顾一切的愤怒仇恨,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个正直的儿子绝对不会甘心就这样安安生生地做一只缩头乌龟。
有这般正直血性,说来也实在令李老爷欣慰,可更多的却是担忧和恐惧,这样一个世道里,只有逆来顺受才能保全自己啊!
所以他安排了护卫日夜在李华初房前守着,不让他出门,好断了他杀人报仇的心思,这世间啊,什么事也抵不住时间呐!过一段时间,李华初或许还会思念徐嫣然,但冒死为她报仇的想法总会慢慢淡下来的。
这样想着,李老爷看向儿子踉跄着被拖走的背影不由地摇头,谁年轻的时候没点对正义的盲目追求啊,可这个朝廷,这个世道早晚会把大多数刚正的人打磨得圆滑,至于那些没能打磨的,早就被打压死了。
一旁李夫人并不会想得这么复杂,只一心心疼自己的儿子,抽抽搭搭地流了好一会儿眼泪以后突然愣了一下,赶忙转身,神色紧张地跟身后的婢女说道:“快去少爷房里,把所有锋利的东西都给我收了,结实的长布条绳子也都给我拆了。”
妇人家的见识,自然想到的就是儿子痛失所爱,又报不了仇自然伤心欲绝,况且又是一头撞在了现实冷冰冰的墙上,太容易让人丧失意志,坚持不下去了。
李夫人并不想说什么活下去一切都会更好的空话,她只是不想失去自己的儿子,她和老爷也承受不起老年丧子之痛。所以,即使儿子痛苦、愤恨,她也只能想尽办法断了他寻死的路。
那边李华初目光呆滞地被护卫搀扶回了房里,蔫儿蔫儿地倚在榻上,看着眼前丫鬟护卫来来往往,却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到。
那些丫鬟看到少爷这副模样,更是唏嘘不已,也不知是该感叹少爷情深义重,着实是个好男人,还是该感叹他痛失所爱,可怜悲惨。
终于下人们忙活完了,纷纷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又只剩李华初一个,更显得冷清凄惨。
房里所有的刀啊剪啊的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就连那青花瓷的杯盏都被换成了一套铜制的。
李华初不由地摇头:母亲啊,您真当您的儿子是一个如此懦弱不堪之人?为报仇为维护正义我可以以命相拼,因为那是应该做的,可因为痛苦就去自尽,那我可真真是个懦夫了!
刚才一阵使劲儿的劈砍使得李华初如今筋疲力尽,只能无力地躺在卧榻之上,不能行动却让他的思想活动越来越剧烈。
徐嫣然被贺明章欺负的画面、徐嫣然伤心欲绝自尽的画面、贺明章依然横行得意的画面一点一点充满了李华初的脑海,这一幕幕他根本就没亲眼看到过,却像烙印一般深深烙进了他的心里。
报仇,一定要替嫣然报仇!也是为了更正这黑白不分的世道!
李华初想着,脑海里再次快速思考起来怎么才能置那贺明章于死地。想来想去却是几乎没有任何能杀了他还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办法,看来这次真的要对不起爹娘了。
想着想着一直到了深夜,李华初还是没有入眠,不过躺了这么长时间力气也恢复了不少,他想着至少趁着大家都休息了先逃出去,行动不受限制了,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谁知走到门口,伸手推门,却发现根本推不开,这门竟然被人从外面上了锁,李华初不禁皱眉,转身想去翻窗。
谁知刚一支起窗户却看到两张近在咫尺的大脸,两个护卫笔直地站在那里,齐齐出声:“少爷,老爷请你好好在房里休息。”
竟然不眠不休地看着他,李华初自知肯定是拗不过这两个护卫的,而且门口肯定也还有人守卫,只能瞪了那护卫一眼,退回了房里。
与此同时,在这浓重的夜色里,还有几个惆怅的未眠人。
李老爷和李夫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还是睡不着,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各自睁着眼沉默。
终于,李夫人口渴,起身喝茶,又顺手端了一杯给李老爷,这才坐在床边,缓缓开口:“你说这杀人不就该偿命的吗?”
像是询问,却更像是思考。
李老爷也有些答非所问地说:“说来,那徐嫣然也算是自尽。”过了半晌,又补上一句:“不过真是可惜了这个好女娃啊。”
“你说这律法里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吗,那姓贺的按说可比天子差远了呀。”李夫人蹙眉,温和的面目也带上了阴影。
“世道变了呀,法不及权贵啊。”李老爷抬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个原本应该喝茶逗鸟,颐养天年的老人,因为这样一个意外开始了对官场的思考。
不过很快就又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活到了这个年纪,而且这样安居一隅,外界官场动荡什么的又与他们何干呢?
这样想着,李夫人和李老爷也不再迷惘,只是依旧放心不下李华初,悄悄起身想前去看一下。
李夫人帮李老爷和自己草草披了件外袍,也没有掌灯便匆匆前去,谁知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李华初在跟护卫说话。
细细碎碎的低沉讲话声里,他们隐约听出李华初依旧在痛斥那贺明章的种种恶行,甚至在诅咒他得报应。
李华初对于贺明章的仇恨肯定是不可能轻易就消失的,不过他如今这样却也让李老爷和李夫人稍稍安心,至少他没有要寻短见的意思。
至此,两个老人这才回房歇息去了,而李华初这里,却是一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