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上悬缺月清冷孤绝,落了一院的寒霜。缀着枯叶的枝桠昏睡在夜潮里,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偶尔鸣叫一两声,却不见踪影。
林慕辉坐在院内的石凳上,迎着月光擦拭手中长剑,如水月光在一滚一滚的在他衣上流动,锋利剑刃晃出的白光倒映在他眼底,平添了分凌厉杀气。身旁的石桌上,酒杯里晃荡的不只是月影,还有他心中的愁闷。
贺明章恶事做尽,落得这般下场是罪有应得,他心里也是暗暗叫好,只是他有职责在身,奉命行事,不得不去查个清楚。
这个案件恐怕没那么简单,看似只是江湖恩怨,他却从其中品出几分不寻常来。他低头思索,联系到贺明章恶事败露与柳氏一家的灭门惨案,巧合未免太多了点。
贺明章再蠢,若无有心人指引想必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的恶行说出来,而这有心人自然是早已发现他的恶行,一个小小青楼又怎么关心这些?背后又是何人?
虽然目前得到的各种线索明里都指向了灭痕,暗中却与云良馆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凉影也参与其中。他早一怀疑三者此间的牵连,却苦于没有证据。他眉头微皱,薄唇紧抿,于脑海中搜集线索并制定查案计划,圈定嫌疑范围。
灭痕是江湖一派,且神出鬼没,他毕竟只是个捕头,不便对其出手,只有从其他两处查起了。同一时间,江府内的气氛却显得轻松许多。终于将贺明章这个恶人除掉,告慰了那些无辜惨死的姑娘们, 楚琳觉得非常大快人心,她便命下人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来庆祝。
檀木朱门外暗影深深,屋内却灯火通明。楚琳与林慕辉相对而坐,不时为对方夹菜,虽没有夫妻之实,却已然是以夫妻之礼相待了,两人情深意切,正是一对怕要让神仙都羡慕不已的鸳鸯了。
“这些天辛苦你了。”楚琳夹起一片翠莹莹的清炒竹笋凑近林慕辉嘴边,江羡便默契的探身含住。
“能手刃这些坏人,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再辛苦又有何妨。”江羡目光坚毅,言词恳切,一想起这些奸臣互相勾结,扰乱朝纲祸害百姓,就生起一番愤慨之气。
楚琳见状则是又心疼又无奈,只希望自己能给他以安慰,做他的后盾。
“好了好了先不想这样事了,你看我这根钗子好看吗?”
江羡一想到身旁有楚琳陪伴,便觉得安心许多。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也算此生无憾,待所有事处理完,他定要带她去远走天涯逍遥一生。
他认真的看着楚琳的脸,越看越觉得欢喜,想来这一辈子也看不够了。“真好看。人美戴什么都好看。”楚琳被说得脸上一红,别扭的转过头去。“就会取笑我,平日里端端正正的,此时却没个正形。”
江羡抬手轻轻的为楚琳把乱发撩到耳后,看着她眼中深情脉脉。“我的娘子,当然是世上最美的女子。”“能与卿相守,此生幸也。”
楚琳她们因除去贺明章而欢喜,林慕辉却是愁到一夜无眠,天刚泛起了鱼肚白就顶着眼底的青黑起身离开了屋子,直奔衙门而去,逐一部署。
日悬中天,灼灼明光挥洒天地间,映得柳绿花明,而云良馆内的姑娘们却人比花娇,引得馆外公子哥儿络绎不绝。美酒杯中满,美人怀中揽,温柔乡里寻快活,但见人入,不见人出。
大街上也是人流涌动,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云良馆对街不远处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手摇蒲扇,高谈阔论,描绘故事活灵活现,众人连连叫好。而茶馆沿街处却有一人斗帽遮面独坐一桌,从未抬头看过那说书先生。桌上茶水纹丝未动,那人余光却不时往馆内瞟,惹得老板多次回头去看他。
怪道这人大清早就来了,一直坐到现在,单要了一壶茶水却也不见喝。片刻后有一人进了茶馆,直直走向那个怪人。此人面目坚毅俊朗,身姿挺拔,自有一番英气,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不是他人,正是奉命调查贺明章案件的林慕辉。
老板见有人来寻,以为原来那人是在等人也就不再好奇。
林慕辉在靠近茶馆时就已发现老板的疑惑,暗叹自己太不小心,本是图个方便随手调来当地的捕快来查案,此人却如此不上道,若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眼线。
他已走到斗帽人身后,这人还是没有察觉,他又忍不住感慨警惕性太差。而后他只是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那人竟然一个机灵站了起来,引得周围人都往这里看。
他只好打个诨给圆回去。“来迟是我不对,李兄你也没必要这么激动吧。”同时他转头暗中对那人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道。“放轻松。”
众人一听也就不觉奇怪了,各自把目光移回去聊先前的话题。“下次可早点来,这位可等了您一早上哟”小二单手一甩将白巾搭在肩上,边给客人倒茶水边头也不抬的说道。
林慕辉也不恼,爽朗的应了声。心中无奈却还是希翼他能得到些有用的线索,面上笑呵呵的倒茶似在与人叙旧。“发现什么了吗?”
斗帽人一想起刚刚的举动自己也觉得过了头,不觉脸红,一听到他问正事立马正襟危坐,却尴尬的发现自己没有看到什么可疑情况。
“还是像往常一样,进去的也都是面熟的公子哥,没……没发现异常……”
“你的动作太过僵硬,自然一点,就当作平时来喝茶就好。”
林慕辉对他稍加提点,心里想着还是尽快把自己人招来调换了才好,此事可耽搁不得,时间一久任何证据都被毁了,会更加棘手。
凉影这里则早就发现有人跟踪,稍一猜测便想到是林慕辉,她便将计就计,假装没有发现,只是照常做自己的事。
跟踪的人本想借此机会立个大功,然而只看着她一会在首饰铺穿穿戴戴,一会又在布料摊挑挑拣拣,却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举动,只能干着急。
不过是个寻常姑娘,怎么会和暗杀组织扯上关系,林大哥莫非是糊涂了?他略一走神,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在铺子里难下抉择左右为难的人,现在已经不见踪影了,只好灰突突的回去告诉林慕辉。
而林慕辉此刻也已料到这种情况,一方面他决定多方撒网,以免错过其他地方,另一方面则在这两处增派人手,着重调查。
凉影自是趁机甩开跟踪前去和楚琳商量对策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林慕辉查到些什么,上次已经因为自己的失误连累了惜玉,她不能再让云良馆的姑娘们有什么闪失。
待回到府中后得知楚琳和江羡已经一同去了云良馆,她便起身赶往云良馆。一路万分谨慎,近了云良馆时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乔装打扮的林慕辉。
他的个人特征太明显了,即使换了衣服贴了胡子还是被她一眼认出来,而她来得匆忙并没有什么准备,只好又悄然折返。
其实哪里是林慕辉特征显眼,分明是她将人记挂在心了,林慕辉一直以为是自己先种下情根,又怎么会晓得凉影对他的感觉早已不同寻常。
伪装成纨绔公子的江羡和楚琳此时正在云良馆楼上的包间中与江蕊儿密谈,江蕊儿虽知正事要紧,只一看到他们两个人粘在一起亲亲我我就感觉不自在,便有意无意的凑到江羡身边把楚琳给隔开,面上却叶眉紧蹙,眼底含着深深的担忧,全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楚琳心中怪异却也不屑在这时跟她计较,倒是满心在考虑这件事。江羡并未觉察到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只是在分析情况。他四指在桌子上虚拢起,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敲击桌面。
“林慕辉虽然武艺高强,但论起才智却远不及他哥哥林慕寒,更似个武夫,只要我们多加小心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他即便真调查出什么,也不会由着他乱来。”楚琳手背身后,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别有一番计量。
他既然对凉影有些意图,大可借此将他引到别的方向,说不定还能利用一番,给自己扫除麻烦。……只是,凉影却未必甘愿。楚琳又陷入了挣扎和苦恼。“依我看啊,倒不如直接把他杀了,左不过是个捕快,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江蕊儿悠悠开口,先前的担忧荡然无存,却无人察觉。
她单腿翘起搭在另一腿上,捏指拿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举手投足间风韵勾人,媚色撩人的凤眸深处却隐隐有些不屑和厌恶。对她而言,杀死一个人不过是踩死只蚂蚁一般的事。
李贼明抢了她家的惜玉,她可一直憋着口气呢,只苦于老贼位高权重一时间动不得,杀几个狗腿子也好平息自己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