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起身，却又转头看了一眼楚琳。那眼中溢满了愧疚。
楚琳心里很是明白，能让江枫来寻江羡的，定然是要紧的事情，耽搁不得。时机向来不等人，倘若因为她而错失了些什么极为关键的东西，不仅是他恐怕要悔恨终生，她也定然会恨不得一头撞死。她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不再那样软弱，要成为江羡坚强的后盾，而不是拖他的后腿。人生而在世，最要不得的便是那些个情情爱爱，你死我生，海誓山盟。感情上的东西，向来虚虚实实，说不清道不明，你捆着我我拖着你，到头来白头里既悔又恨，处处皆不得爽利，成就了一对对的痴男怨女，这些个人也都不过是栽在了这上头而已。与其死缠着问个孰轻孰重，倒是眼前的风霜刀剑更让人不寒而栗，更加真实，更加迫切的需要面对。只要熬过去了，接下来的一切，还有什么不可求么？
她只是有些落寞而已，但并不代表她不愿意陪着他朝着他所想要的真相里走去。
但多少在此表露心意之际，却又要眼睁睁看着他往刀山火海里闯，不知又是谁布下了那般的玲珑局引他入局，她的担忧总是有的。就好比有人横刀在她咽喉旁，只需分毫之间，就可以让她毙命当场。
她向来不愿江羡落入各种各样的危险之中。如果可以，她宁愿代替他受一切的苦楚，代替他走万山赴万河，代替他粉碎一个个朝廷蛀虫，哪怕手上沾满鲜血，哪怕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可她依旧太过弱小了，太多事情是她所不能为之的。她憎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憎恶自己的渺小。
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眼下气氛正好，他也很好，她心底的话一句都还未出口，就要被硬生生地打断，不知何年何月能再有如此韶光提上一字二句，尽诉女儿心肠。她只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旖旎暧昧中，尝到了情缘的甜头，心里都像是被蜜裹着似的，不肯再踏进冰冷冷的炼狱里而已，生怕裹在心上的那层蜜被外头肮脏的水溶了，再没留下半点今日的痕迹。
可她不得不踏入那片炼狱，只为了跟随着江羡，这是她所心甘情愿的，并没有半分后悔之意。只是她多少有些落寞，仅此而已。而这份落寞，终究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江羡踱了几步，踌躇着，却不舍得走，他复又攥住了楚琳的手，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口。他想叫楚琳在此好好等着自己回来，想道一句心悦你，可外头直直杵着个江枫，什么样的话也不大好出口了。况且应对危局之际，他不得让任何情欲扰乱了心绪，他必须保持绝对清醒的头脑。眼下，也只是想再多看楚琳那么几眼。
楚琳抬眼看着他，像是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看着他英气逼人的眼，嘴里想要责备的话也再出不得口了。她怯怯地将自己的手抽离，瞪了一眼他，道了一句：“江枫还在等呢。”说罢，她抬手指了指门外的江枫。
她突然有些怀念过去做江羡的贴身丫鬟的日子，只是突然的怀念。她想起来那会儿江羡还是个聪颖顽劣的少爷，虽有些脾性，却也算是众星捧月，衣食无忧，不必终日心系仇恨，也不必在这茫茫江湖里奔波谋命，更不必逼迫自己斩落身上一根根桀骜怪刺，不必……太多的不必了，而她，更不必为他担惊受怕。永远不用担忧会有人打搅他们。
她也想起了当初那昏暗无光的日子。她一个人，小小的一个，只能无着无落的在街上奔走，看着旁的人阖家团聚，享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而她却无依无靠，四处漂泊，像是个被老天爷遗弃的有罪的孩子。
即便是得幸入了江府之后，她所期望的改变也依旧没有到来，她依旧过得战战兢兢。她只能是个可以任人摆弄的布偶，任由众人以言语欺辱。
有人曾问过，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退让？她并非想的，可她那时也不过是承恩入府服侍主子的那么一介小丫头，没有半分身份背景，受些苦楚又算得上什么？又有谁人在意？
她只能低声下气，半句不得言语，默默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可那一切便从她遇见了江羡开始转变了。他救下她，留她在身旁，他就像她的神明一般，将她从苦厄中解救了出来。不，江羡已经是她的神明了。
从那以后，她可以无忧无虑的与他谈天说地，也可以默默侍候在他的身后。有一些秘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她终于明白了依靠的感觉。
总之那会总是千般万般好，好到她言说不尽。楚琳也不知为何，在看见江羡起身时，竟然会有这么一番遐想，遥远的追溯到了那样的过去。也许美好的东西总是和痛苦相伴的，她突然觉得，老天爷有时候也有那么几分公平。
从那时开始，江羡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也是她所追逐的黑暗世界里的唯一的光明。
江羡看向被她放下的手，那眼底分明是不舍。她再明白不过那一眼的含义，这是相爱之人无言的心意相通。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他所顾虑的绊脚石。这也是她一次次勇敢的意义。
她从没有想过，当初年少时那曾做过的梦竟有一天会成真。这已经是她此生收过的最好的礼物，既然她无法以一己之力为江羡遮风挡雨，她自然也不会奢求江羡为了她放下些什么，经过了这么些年，她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了。楚琳起身，将房门推开，正对上了门外恭候许久的江枫，朝着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江羡。楚琳又退回原地，勉强扯了扯嘴角，故弄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道了一句：“快些去吧，别耽搁了事。”
江羡只沉默，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江枫，摇了摇头。
在临行前，他还是有些私心，想听心爱的女子道俗套的那么一句：“一路平安。”或者是“我等你。”只此一句，比千万句祝福都要悦耳，都要有用。于是，他在等，等这么一句话来作为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告别。
楚琳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是半晌，见江羡还未动身。楚琳与江羡面面相觑，瞥见他手上的小动作，她这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身子靠在他身上，笑着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你这是做什么？”言罢，她又合上了门，将头凑过去轻轻在他唇上停了那么一下，蜻蜓点水一般，几乎只是一刹那之间便羞涩离开，就像是哄一个哭闹的孩子。当她擦过江羡的唇的那一刻，连自己也有些愣怔了。随即退开了好几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
江羡又笑了，就在这么些时候里，他笑了几次，这次却实实在在是被楚琳那一连串的反应惹的笑了起来。在她的发丝扫在他的脖颈上的一刹那，略带着一股独特的香风扫过，又有那么一点的痒，像是羽毛在心上轻轻挠动了那么几下。他的理智也随之暂时崩塌了那么一会儿，脑中成片成片的都是空白，唯一有的就是那一白皙的玉颈在眼前晃动。回过神来的时候，楚琳已经在几步之外了，他突然觉着，眼前的楚琳天真烂漫的那样可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竟也有了这样无意间勾人的风姿。他捕捉到了她腮边叠起来的一层层红晕，那阵香风似乎还在鼻畔若有若无的撩动着，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一把搂过楚琳，加深了那么一个吻，倾诉着怎样也道不尽此刻的浓浓离别意。
楚琳几次想避开，却避不得开，只好受下。江羡做什么都是一丝不苟的，包括这么个吻，他也丝毫没有留下给楚琳退后的余地。直至楚琳脸上泛着潮红，微微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江羡才放过了她。觉察到江羡的后退，楚琳也跟着后退了几步，又朝他打了个手势，打开了门，打算目送着他离去。
她心中的兜兜转转仍然没有止息，也许是如今刀口舔血日子远不如过去好，过去的回忆一波一波翻涌上来，却更加让楚琳坚定。她一直知道江羡的挣扎，也知道他心底的想法，知道他所想要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不必忧心我，快去罢。”说出这句话是她真真切切的能为江羡做的为数不多的一点，而她如今的确也无需江羡再多多顾虑。
楚琳的身上有那么一种不可多得的特质，她总是会把一切事情考虑的很周全，又很听话，识得大体，又顾全大局，这也是江羡极为喜欢她的一点。江羡没有回应她的动作，上前挽起她的手再次将她拉到了床上。
感觉到他的动作，楚琳俏美的小脸涨红了起来。眼中带着一丝羞涩并不敢与之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