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羽已经完全对自己竖起来心墙,穆凌一时间觉得无力了起来,这样如何是好?道歉也道歉了,软也软了,这丫头却是软硬不吃,完全没搭理自己,虽然看上去像是生气的样子,可是整个人却是更加冷颜了几分。
“我给你弹琴吧?”莺羽知道眼前这种情况的却尴尬,可是她有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说给穆凌弹琴,虽然是个询问句,可是还没等穆凌答应,莺羽就已经坐了下来,纤纤素手扶上了琴弦。
“九月流火,过我山岭,有女耕织,有男做兵,天下太平,何得康宁,愿与君痛饮,一爵倾。”秦地风俗本就朴素粗犷,秦人更是厚重坚韧,尚武之风深植入里,即便是歌颂男女爱情的惜别曲,也参杂了刀兵斧伐之意。“这是我在秦地是听那些走街串巷的孩童唱的,他们小小年纪的,怕是连这首歌是什么意思都不甚明白,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觉得好玩,便颂唱了起来。倒着实有趣的紧,只是我唱的不好,怎么也唱不出那种神韵来。”
低沉的嗓音缓缓的吟唱着,没有管弦,没有丝竹,莺羽偌大的凉阁里,隐隐有穆凌清唱的回音。“秦地么,听说那里的酒很烈,人比酒更烈。”莺羽笑了起来,她很喜欢这样的穆凌,褪去了外露的锋芒,只剩下柔和与清朗,说来好笑,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他,才是穆凌层层伪装下真正的自我。兴许真如毕越筠所说吧,他们其实很相像,桀骜又悲伤。
“秦酒烈,一口下去就像是有一团密集的野火,沿着喉管一直坠到腹中,将五脏六腑都搅动了起来,灼人却不伤人,痛快的很。只是不适宜女子饮,我带了西域的葡萄酒回来,你尝尝。”安放在穆凌座旁的陶布包被冷落了许久,此刻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地。那是满满的一樽葡萄美酒,用绘着淡雅梅花的素色净瓶装了去,他甚至还带将了材质上好的夜光杯回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笆马上催,阿桢,我敬你。”酒液泛着琥珀的光泽,在青玉的夜光杯里刚刚停止了摇晃。莺羽有些愕然,此处与西域相隔几十万里地的路程,穆凌是去经商,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酒这种东西不比那些珠翠兰泽,行路上最是难以携带,量少的话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这般费心,就只是为了让她尝尝鲜?当真是个……痴傻的。莺羽也不去做她接客时的那些忸怩的小女儿姿态,接过夜光杯,细细的品了一口。,
倒也真是奇怪,人家是有酒一碗可以慰风尘,到她这里这么就反了过来了。阿桢么,好久没有听人这么唤过她了,说来讽刺,在她还是胡为桢的时候,穆凌可是一次也没有这么唤过她,不是直呼其名就是一口一个跟屁虫。“果然是好酒,闻听你走后两天,宋家的三儿子也被他父亲派出去了,去收今年的新茶,中道发线路大抵是一致的,也不知,遇到你没有。”她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啊,莺羽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又记起前几日在春玉堂寻欢时还哀声叹气着,抱怨着茶田收成如何,吃醉了酒梦里还叨咕着这事,惹的花旦合欢老大不高兴的宋三公子,这件事可作为佚闻传遍了整个春玉堂,因而问道。
“阿桢说的,可是宋氏茶庄有些死脑筋的那位三公子。”穆凌细细的看着莺羽,好些日子不见,他的女孩似乎消减了几分,记着她爱吃西坊满玉斋的糕点,回头该叫人多买些送将过来。“嗯,你遇着他了么。”宋家老爷的夫人的貌美可是当年在三郡中传遍了的,膝下所出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模样神韵具都像她。尤其是这宋三公子,人虽糊涂了些,可模样却是没的说的,俊朗明秀,加之宋家家大业大,是不少待字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呐。对于莺羽,他自然是知根知底,她本就是钟敏毓秀的女子,容姿岀众,若是当真有心,以宋家的财力,未尝不可赎了她出去,改换门楣,嫁做商人妇也未可知。
莺羽不是那种贪慕荣华的女子,更不是相中一副好皮囊就痴心相许的无知小女儿家,她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死心塌地的对他好,不求回报,不计代价,一如当年对他一般。可纵然知道,眼见着她对这位宋家三公子如此上心的模样,他的心里就像是起了一颗疙瘩一样,无伤大雅,无关大小,可就是不舒服。就像一个被人百般宠溺大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不在是那人心心念念叨着的唯一似的,没由来的幼稚可笑。“遇到了,宋三公子还是老样子,性情率直的令人发指,一根筋的认死理。”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从穆凌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酸不拉几的,活像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嗯,这是吃味了,莺羽低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喝她杯中的葡萄美酒,实则在心里笑的放肆。酒浆浸润了莺羽颜色本就浅淡的唇,显得越发的感性,她打小就与寻常人家的女儿不大相似,素来不爱那些脂儿粉儿的。纵是成年后辗转到了这春玉堂,深知自己这副皮囊是十足的祸水胚子,也知如何用美色勾人,还是甚少走以色侍人这条捷径的。
“阿桢,我心悦你,你可知我心意。”许是这室内的炭火烧的太旺了吧,莺羽只觉面上绯红一片,不用揽镜自照她也知道,自己现下绝对是十足的小女儿姿态。从小时候就是如此,她所有的伪装与镇定,都能被他一句话轻易的瓦解,从无例外。云中谁寄锦书来,燕子回时,月满西楼,穆凌外出经商时也曾与她往来书信,自然了,不会是什么情意绵绵的信件,无非是谈谈近来京中的情况,还有就是天气转凉,记得添秋衣之类的琐碎小事。只有一封,算是例外。
“绿蚁新培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隆冬时节,如若无酒,又无火炉,那么,就请把这些书信焚而取暖吧。”那时节,她进进出出的,难免沾染了些风寒,原不是什么大事,吃些滚热汤水,闷上被子好好睡上一觉,发一身汗出来就好了。她知道他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因着他们并无恶意,关于她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也绝不多一句嘴,从没加以干涉,也就不大在意。没想到连这么点小事,也被他们捅到穆凌那里去了。
事后她口中虽然嗔怪,但心里却是暖的很,人是群居的生灵,天生害怕孤单,所有口中的不在意,不过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而着这一辈子,除去父母双亲,兄弟姐妹,能寻一个人当真在意你,真的不容易。“咚咚咚,咚咚。”气氛正是微妙热络的时候,穆凌柔软的唇印在莺羽光洁白净的前额,温温的,带着他的一贯偏高的体温,这时从门外传来三长两短,有节奏的敲击声就显得很刺耳了。这若是放了往常,穆凌定然是懒待去理会的,可这次不同,那是他与心腹随从约定的暗号,三长两短,要事相见。
“进来吧。”纵然千般百般的不愿,穆凌还是改变了跪坐的姿势,直起身子来,对着门外的心腹说道。“胡……莺羽小姐,打搅了。”多少年了,他唤了莺羽整整十年的胡小姐,如今胡家一夜之间倾覆,曾经的小姐也沦落烟花风尘之地,但主子确实比从前对莺羽小姐的态度好了不止一倍,嘘寒问暖,小小的风寒也大惊小怪,放心不下,非要千里迢迢的递来书涵,确认人确实安好无误才肯放下心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迟。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影子是时光的心,海曾是哭蓝的天,亡鱼是深海的疤,你是我寄居的巷,海是倒过来的天,天是映过去的海,鱼是没有亡的魂,乱了夏末蓝了海,伤了初冬白了城,他是我最爱的人,你是我心底的疤。
在春玉堂的墙角外,一道黑影掠过,一道白痕被刻在墙上,片刻之后,又一黑衣人走来,看着墙上白痕,冷笑无声,大鱼,上钩了。”今晚看来,睡不好了,是吧,衍。””哼”墙角哪里还有人在,一来一去,竟无人发觉。
“主子,九王爷那边来信了,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商。”刻意的压低了声量,老年的仆从伏声在穆凌的耳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