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帮助鹿葱逃跑之时,莺羽便知道,这身上的疼是少不了的。也多亏了鹿葱给了她一颗护心丸,让她还能够苟延残喘。妈妈不给她饭吃,都两天了,滴水未进,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就连外面是个什么时辰,她都琢磨不得。
突然,柴房的门被打开了,莺羽下意识地缩了起来,只见一个伶俐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莺羽!”次玲用自己的棉布衣在肚子上裹了几个馒头,整个人肿得可笑。
“次……次玲。”莺羽虚弱地回应道。
“你……你……”次玲看到她遍体鳞伤,气若游丝的模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我就知道妈妈一定会痛打你的,你怎么不求饶啊……”次玲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次玲,”莺羽说道,“不要哭。”
次玲摸了摸眼泪,把馒头递给了莺羽,“快吃,快吃吧。”
莺羽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很快就觉得很干,“没有水?”
次玲看了看周围,果真发现没有水,然后转念一想,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个苹果,“对对,有它,你快吃吧。”
莺羽笑,“又是它。”
于是又赶紧就着苹果解渴。
过去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次玲这么要好。毕竟她只是个没头脑的傻丫头,即便长大,她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艺妓,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当了头牌的莺羽,更是没有再认真瞧过她一眼。后来听说次玲自杀了,就连这样,莺羽都没有多在意过。而如今,在危难之际为她送来苹果的是次玲,这样命运的捉弄,真是让人难堪。
不过眼下,莺羽的感激之情还是溢于言表,“谢谢你,次玲。”
次玲摇了摇头,“我们是好姐妹嘛,我们要永远互帮互助呢!”
莺羽眼眉低垂,凝视着地面,不紧思忖着,未来,还未可知呢。
大约是晌午十分,刘妈妈唤了两个彪形大汉,把莺羽给拖了出去,架在了木桩子上,用绳子绑好,暴晒于日光之下。正值夏日,许久不见日光的莺羽本觉得还可以适应,但过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她的身体开始发麻,想动又动弹不得,浑身被绳子勒得生疼。再加上烈日的暴晒,她的脸颊开始蜕皮,嘴巴开始干枯。
刘妈妈招呼完客人之后,又来到后院,拿着一条皮鞭,指着莺羽,“我再问你一次,鹿葱去哪了?”
莺羽沉默。她对于鹿葱,一个字也不想提,守护鹿葱的出逃,如同守护她内心最真挚的信仰一般。
刘妈妈一个鞭子硬生生地甩到了莺羽身上,顿时把刚结痂的伤口又给扯开了。莺羽痛的皱起了眉。
“说,她究竟去哪了?我知道你知道,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想玩你刘妈妈?还嫩了点。”刘妈妈愈发狠毒,看着莺羽一句话也不说,又连抽了好几下。
莺羽仍旧一言不发,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鹿葱最后离开时的笑容。那样淡然,从容,她仿佛能够从这个笑容中看见鹿葱今后平淡又幸福的生活。男人打猎,女人浇院,没人在乎对方曾经是杀手还是妓女。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地想起了穆凌……
突然,胃里一阵绞痛,她一个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血。
“呦,跟我玩哪一套呢?”刘妈妈收了收鞭子,冷笑道,“还敢吐血了?你别以为你是穆凌大人送过来的,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莺羽恨恨地看向刘妈妈。
“别用那眼神看我,你看,你的穆大人不也没来过吗?”刘妈妈继续讥讽道,这是她作为老鸨惯用的势力口吻:“我当时还寻思着,穆大人怎么把你送来这儿了,原来也不过是个破落货,留在这里,能当什么?难不成还当成小姐伺候着?我看你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莺羽的恨意渐渐在消散,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她任何的情绪,只能看着刘妈妈渐渐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符号。
“敢把我的头牌放走?就是穆大人,就是穆大人他也……”刘妈妈依然在喋喋不休,莺羽的耳朵却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东西。
直到最后,她在合眼睡去的前一秒,看见了匆忙赶来的穆凌……那一袭玄衣……渐渐向她逼近……
距上一次见他,大约有半年了吧。莺羽嘴角轻轻扬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昏死过去。
睡梦中,莺羽看到了鹿葱正在花丛中,露出美丽的笑容,仿佛山茶花一般清新、淡雅,她的身边是那个男人,刚刚打猎归来,亦是笑容满面。只是突然间,当那男人走进鹿葱时,却掏出了尖利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了鹿葱的小腹上。莺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看见鹿葱痛苦、悲伤又狰狞的面容,她也不住地落泪,仿佛看到了上一世在穆凌大婚之时,自的自己。
穆凌残忍的话语依稀可辨,她忍不住呼唤出了他的名字——“穆凌”。
此声一出,莺羽便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叫我?”穆凌此刻正坐在她的床前,看见她眼角上渗出的泪水,他用手轻轻地将它们拭去,“你哭了。”
莺羽看着近在咫尺的穆凌,又感受到她脸颊上穆凌手指间凉凉的触感,猛地一惊,一边往床的里侧躲,一边说道,“穆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穆凌认真地看着这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童,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莺羽只是蜷着身子,没说话。
“罢了,”穆凌招了招手,“不要蜷在那里了。”
莺羽又听话地往外侧挪了挪。
“鹿葱姑娘,真的和你有关?”穆凌眼里是望不尽的深邃,但语气却十分温柔。
莺羽不敢吱声,生怕承认了就要被人活剥了皮。尤其是这个深不见底的穆凌,更是令她惶恐。
穆凌叹息,“我知道,就算是你,你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穆凌起身,走到了窗边。莺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深信,在这个人面前,少暴露自己一些为好。
显然,穆凌已经给她换了大的房间,这个房间够宽敞、够亮堂,穆凌把窗户打开的时候,她还依稀能闻到窗外的溪水和花香。
窗外的清风拂过,只见穆凌的玄衣时而轻起,时而轻落,他修长的身姿挺拔于窗前,遗世而独立。
许久,他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莺羽,“桢儿。”
他如此唤她,已经半年了,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唤她的真名,这个人并没有忘记她是谁。
“你可信我?”穆凌渐渐走进她,一股冷峻的气息也随之跟来。
信不信又能怎么样呢?此时的莺羽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童罢了。她心里苦笑:没有你穆大人,我又能做什么呢?
莺羽点了点头。
穆凌看着莺羽,过了一会才开口,“我和刘妈妈说过了,她的一个头牌因你没了,这事儿你必然要承担起来,我要你去顶替她,你可愿意?”
莺羽一震,她没想到,以为八年后才会来的事情,如今却要提前了。
“当然,你现在还年幼,少不经事,妈妈不会让你接客。”穆凌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琴技、舞艺,你喜欢哪个?”
“琴。”莺羽毫不犹豫道。
“好,那以后,你可要多费功夫了。”
说着,穆凌便坐到了床边,盯着莺羽的眼睛许久,然后抬起手,抚着她的脸轻笑道,“这张脸,真是不能白费了。”
穆凌走后,次玲悄悄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穆凌的背影,好久才把脑袋转回来。
“那个大人,是你的叔伯吗?”次玲一脸羡慕,“他好年轻哦。”
叔伯?莺羽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就当他是一个好心人吧。他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呢。”
次玲一脸崇拜,“那个大人,好英俊呢。”
莺羽苦笑了一番。
后来,刘妈妈果真没再提过鹿葱姑娘的事儿,也不知道穆凌是给刘妈妈塞了多少银子。只是从那以后,刘妈妈便没再打过莺羽,说是要好生伺候着,不能怠慢。
甚至还给莺羽换了专房,虽比不上鹿葱姑娘的排场,但一人一屋,足矣让她优于很多人。每日虽专于琴课,但舞课亦是有的,就这样,莺羽辗转于这两种技艺间,日复一日。
因着她生前已有头牌的技艺,在这一世学起来就十分游刃有余,胜过他人百倍,免去了不少麻烦。小小年纪,就已锋芒毕露。期间,穆凌也常常来看她,与春玉堂的人都熟络了起来。
如此,便过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