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玲正朝二人走过来,闻言蓦地顿住了脚步。
她的手,忽然紧紧地攥在一起,十指纠缠着,唇角抿的死死的,不敢相信听到了穆凌如此直白的拒绝。
她甚至,还没将来意说明。
人的一生,不止是为自己活着的。有时候,保持自己的舒适,可能是最大程度的让步,其次,才会想别人过的如何,因而有所顾忌。
次玲多想任性一把,不去管那些事情,可是毕雍的手下,暗中在行动,朝中的局势,并没有因为新帝上台而有所改变,甚至变得更加暗潮汹涌,她不能只图自己过的愉快。
不远处,一家三口格外温馨,他们真的能坐到不问世事吗?穆凌他,真的不在乎穆氏一组的死活么?
次玲不止一次泛起这样的疑问,可是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想,今天,一定要和穆凌说清楚,即使他不在意穆家人,为了他们这个和谐的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不被打破,也会多少帮助她一把的。
一个人,负重前行的日子,真的太难了。次玲夜夜睡不安稳,她想,莺羽享受了这么多,做一些牺牲,估计也会情愿吧,莺羽就算没有过往的记忆,但是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肯定会将这对夫妻说服的。
不到万不得已,次玲不想和他们硬碰硬。
何况,她为的还是穆家,为了穆凌,不单单是为了她自己。
一再说服自己,次玲抬起脚步,朝着那个藕荷色的倩影走了过去。
穆凌已经捉到了两条大鱼,次玲知道,穆凌的身手一如当年,之所以会这么慢吞吞的,想必是为了取悦妻女吧。
果然,穆念看到父亲叉到了两条还在活奔乱跳的大鱼,开心地拍着手掌:“爹爹好棒啊,娘,快点将调料拿出来,我要吃烤鱼呢。”
穆凌朝女儿看了一眼,手中的动作再不迟疑,快准狠地连连动作,转眼间,又捉了三条上来。他也跟着上岸,一边处理鱼,一边对莺羽说道:“先不着急,一会儿我来烤。”
但凡动手的事情,他都不想麻烦妻子去做。
莺羽将火升起来,准备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听到穆凌的话,勾唇笑道:“没事的,正好次玲姑娘寻找了干柴和草叶。”
穆凌英气的眉毛一皱,不知道一向尊贵的次玲,也会做这些小事。
次玲当然不想做这些事情,可是为了和穆凌他们拉近关系,当然要想法设法融进去,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衣来伸手的人了,做这些事情,并没觉得多低贱,人家莺羽能做,她凭什么不能呢。
火很快就烧的很旺,穆凌已经处理好了两条鱼,将鱼拿过来,夹在一个树枝上,填上料,在女儿晶亮的眼神中,开始烧烤。
火太热,穆凌也怕火星溅到了女儿,让莺羽将孩子带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小河中上游有一处荷塘,荷叶正好可以拿来放鱼,莺羽便带着女儿去采荷,一时间,这里只剩下穆凌和次玲两人。
次玲坐在地上,不顾的寒凉,望着专心烧烤的男子,斟酌几番,才说道:“你,当真没有想过,重新入朝为官吗?”
她想,还是趁机说了吧,等下去,还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因为,穆凌看起来很喜欢这样简单自然的生活。
该来的总会来,穆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遮住了一闪而过的精光。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只是这笑看着带着点清冷,他又朝远处的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望了望,确定她们听不到,才淡淡开口:“我想,现在的生活,对于我和莺羽,未尝不是新生。”
你们是得到新生了,可是考虑过其他人吗。
好几次,次玲想这么质问,可是她有什么立场和权利,去这样问人家。有一些颓丧,次玲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毕雍的势力,还在暗处活动。”
她知道,莺羽将毕雍当做此生最大的敌人,他们之间的恩怨并非一朝一夕能淡化的,即使莺羽现在将前面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是穆凌这么在乎妻子,肯定会担心的。
穆凌听到次玲的话,一直淡定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看向次玲,道:“意料之中,毕雍作为权王,不可能将他的党羽彻底铲除干净。”
他比谁都想将毕雍击垮,可毕雍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岂能那么容易被清扫,漏网之鱼毕竟存在,他却不是十分在意,毕雍估计再难起势,便不足为据。
次玲没想到穆凌会这么淡然,完全超出她的意料,于是,她缓缓开口:“以前我也觉得,毕雍会销声匿迹,但是现在京城,他的势力又重新活跃起来,不少世家财阀虽然被清扫,但是暗地里竟然和他的旧部联络,俨然有东风再起之势,当今朝廷的要员,也有支持新帝的,但是也不乏暗中和毕雍联系的。”
次玲见穆凌拧眉思索,继续说道:“朝堂上狼烟四起,新旧党派纷争不断,新帝的拥护者自然更多,但是以前的老臣,不赞成将毕雍的余孽铲除,因为很多都是曾经对朝堂有功之臣,如果罪臣的过错不大,希望新帝能网开一面,给罪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里面肯定有毕雍的授意,但是却也是实话。江山重建,所有问题都很棘手,不能为了党派之争而将罪臣一棒子打死。先朝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所以,新帝破格饶恕了几人。”
这些事情,穆凌已经不再关心,朝廷洗牌,势在必行,而新帝继位,也正是用人之际,暗地里也有新帝的人过来游说,甚至许诺的好处十分诱人,可是穆凌既然已经潜心归隐,便不再打算涉世了,次玲不管作为哪一方的势力,他都不想继续掺和。
不论是谁登上大位,都和他们夫妻没有关系了,毕雍贼心不死,但是孤鸟难鸣,凭借他的势力,小打小闹估计可以,但是也先不起大风浪了。
穆凌早就将荣华富贵看开了,他愣神的时候,忽然问道了一股焦味儿,心里一惊,他看着已经焦了的鱼,迅速翻面,还好,只是一点点,尚且能吃。
撒上调料,他继续烤鱼,听着次玲说着朝中的行驶,偶尔也会分心想一下,但是手中的鱼,再也没有焦过。
“圣上手段越来越狠厉,之前还颇得民心,但是最近几年,皇子们蠢蠢欲动,贼心不死的大有人在,圣上出了消除兵权,一再打压之外,还提拔了许多新人,而查出的人中,便包含左军都督柳子华大人。”
这个柳子华,穆凌却是知道的,两朝元老,祖上三代都是武将,一直是本国的肱骨之臣,没想到,新帝竟然会将他也查出了。
说到这个柳子华,也没有多大的过错,其实那个案子,他多年前听说过,是柳大人的侄子丈人贪墨被查,说起来,也并不会影响到柳子华,只是那起贪墨案,最后主事是毕雍的人,可是这样顶多算被牵连,算不得多大过错的。
穆凌有些疑问,次玲看到他的眼神,立即为他解释:“柳大人也是个硬骨头的,他没接受别人的求情,甘愿请罪,更重要的是他不主张武治,这样就有悖于圣上的尚武精神,而且在朝堂上屡次三番和新党派为敌,圣上一气之下,便让他主动辞官归隐了。”
次玲的口吻,还带着惋惜,可怜了两朝的老臣,最后也落到这个下场。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穆凌的反应,见他也目露追思之意,想必也为那个柳子华感到可惜。忆及她今天的目的,显然已经事半功倍,她又将朝廷的事情说了许多,多半是掺杂了她个人的情绪,将新帝贬的一文不值。
说来说去,无非是要穆凌再次出山,他没有兴趣,不想趟那趟浑水,而且莺羽好不容易忘却仇恨,他们现在的日子过的很快乐,他不想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便是和次玲见面,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穆凌轻咳了下,语气加重,声音也严肃起来:“次玲姑娘,我敬你是客人,如果你还想继续在我府上做客的话,这些话,就请不要再提了。”
次玲说的口干舌燥,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有些语塞。
这些事情,不用次玲告知,穆凌也多少听到了一些,他们虽然在山中隐居,但是不是野人,每次下山去镇里,也会听到百姓们议论,这里山高皇帝远,民风也很淳朴,在说新帝打下江山,享受太平盛世的时候,也会说道一些不得人心的政策。
百姓不得议论朝政,但是怎么能堵住悠悠众口呢,穆凌对局势也有自己的判断,一时间,也多多少少了解了朝廷的局势。
穆凌将第二条鱼烤的差不多的时候,母女两个已经回来了。
莺羽半跪在穆凌的身边,一边看着丈夫,一边看着远处沉思的次玲,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而穆凌的气场,更像生人勿近一样,不会他又对人家次玲姑娘发火了吧。
尤其是看到了那条烧焦的鱼,莺羽好像验证了自己的疑惑。
“次玲姑娘,你还好吧?”
次玲心里冷笑,她好不好,又有谁会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