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凌进宫之后,直奔皇帝的寝殿而去,但是转念一想,如此贸贸然地行事似乎太过莽撞,还要好好思考一番才是。这一思考本不打紧,可因为这几天以来穆凌天天茶饭不思,胡维桢的形象日日夜夜地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都已经相思成疾了,哪里还能思考得出什么所以然,其实就是任凭胡维桢的脸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让自己沉沦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反刍胡维桢的美丽动人的魅力。胡维桢的眼睛,胡维桢的眉毛,胡维桢的鼻子,胡维桢的眉毛,胡维桢的腰肢,胡维桢的手臂,胡维桢的一切……他想了这么多天同样的事情,却一点都不觉得腻烦。
这也正是相思之人所固有的特质了:整日价地沉沦于相思之苦和回忆中,以至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最终脱离真实,看到的一切中都带着意中人的幻影。穆凌也就是如此。他这么些天来这是这么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最后走路都走不稳了,却还强撑着入宫。其实他这样又是何苦呢,也没有人会去可怜他。不相干的人或许会说,甚至会想大骂他一顿,让他振作起来,交给他如果不振作起来根本不可能找到胡维桢的道理。可他却是彻彻底底地沉沦了。 他似乎已经分不清楚了现实和梦境。如果有人这样骂他,他一定会搬出庄周梦蝶的故事加以反驳。可惜,对别人反驳又有什么用呢,他过的是自己的人生。凄惨的人生,终究是自己一人承受的,这是谁都懂得的道理。既然没有人可以帮他承受,他自己给自己的痛苦也都是自作自受,为什么不想开一点呢。可他又会反驳,该如何想开呢?他不是不想想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想开。
于是他就被困在这一层层的死循环里面,再也出不来了。那一句“为伊消得人憔悴”实在是真的,因为这个时候,穆凌已经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了。他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却尤其地凸起,身体完全瘦了一圈,连肋骨都清晰可见了。也许胡维桢见了此时的他,都会觉得不认识了。
不,不会的。胡维桢怎么会不认识他。就算他烧成了灰,胡维桢也会认识他。胡维桢是谁?胡维桢是世界上最爱穆凌的人啊。世界上最爱穆凌的人怎么会不认识他。如果连世界上最爱穆凌的人都不认识穆凌了,那穆凌岂不就是白白地消瘦了这么一圈?如果穆凌知道自己是白白地消瘦了这么一圈,他不会更心碎么?可就算心碎了又如何,不认识,终究是不认识。
穆凌的内心想法已经混乱到如此程度了。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手臂都不再属于他了,而是远远地离开了,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脑子里的意识还在流动。现在的他,怕是看上去已经像具尸体了吧。可是也没有办法,毕竟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并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就这样,穆凌浑浑噩噩地在皇帝的宫殿门口徘徊,久久地没有主意。这时候,他看到了侍奉紫纱胡维桢的小公公出现了,正是之前那个对他蛮不讲理,后来又自己罚跪,打了自己整整一个时辰的巴掌的小公公。这些都是皇帝告诉他的,他后来还乐得不行。总之,可能是因为这个公公实在太傻,却似乎又忠心耿耿得很,于是被派去侍奉紫纱胡维桢了。
穆凌看着他,一下子有了主意。他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小公公,威胁性质地问他说:“还记得我吗,小公公?”
不提不要紧,这一提,往事被勾起,吓得小公公几乎条件反射地要跪在地上了。他看着穆凌,欲哭无泪地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见了大人也没有行礼,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这回他可完全慌了神,一点花样都翻不出来了。
穆凌懒得和他啰嗦,从怀里掏了银子塞给他。
小公公还没有受过贿赂,看到这个架势,眼睛都直了,可到底是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于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对着穆凌磕起了头:“奴才谢过大人!奴才甘愿为大人做牛做马,额,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得,穆凌轻轻地感叹道,到底是有语言功底的,这一给钱,花样马上就翻出来了。
也不想与这样的媚笑的小人多废话,于是穆凌直奔主题:“给你这么多钱可不是让你白花的。你是在服侍皇帝的新欢吗?”
小公公继续跪着,很认真很热切地回答道:“正是奴才,啊不,奴才服侍的正是皇帝的新欢娘娘!啊,并不是新欢娘娘,奴才忘记了那个名号,总之……是新欢就是了。这位娘娘端庄得体得很,不像其他娘娘,听说都是严酷刁钻难以服侍得主,这不,奴才才服侍了娘娘两天,就因为嘴甜,说中了娘娘爱听的话,还赏了我好些银子呢!”
穆凌决定好好戏弄一番这个小公公,于是说:“那照你的意思,是嫌我给的银子不够吗?”语气威胁性质地上扬。他想要扮凶相的时候,还是做得很像的。
小公公这一下又被吓傻了,又开始忙不迭地认错,连连抽自己的耳光:“不是,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嘴笨,奴才自己责罚自己……”
看得穆凌都呆了,于是他发现自己实在浪费了很多时间,就开始直接切入正题:“那个,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我需要你把你服侍的那位娘娘,带到我的面前来,我就在花园等她,这个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奴才虽然笨是笨了点,但是随便胡编个借口嘛,还是很在行的。奴才以前小的时候虽然老是撒谎被爹娘识破,用鞭子毒打,但是那么多顿鞭子也不是白挨的,这不,我后来都不再会撒谎被识破了。其实吧……”
穆凌又黑了脸:“快去。”
于是小公公忙不迭地去了。
穆凌在花园等着,这是天色已经偏暗了,花园里的各种花儿争奇斗艳,虽然颜色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是飘过来的阵阵香味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不愧是御花园的花,供皇上观赏的就是不一样啊。这么感慨着,穆凌又转念一想,终于马上就可以见到胡维桢了。虽然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可穆凌发现自己并不怪她。他心底的爱渐渐地泛起了波涛,他想,不管怎么样,最后能见到她就好。
不一会儿功夫,身后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好像还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传来。穆凌回头一看,果然是胡维桢。她好像和以前的气质不一样了,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混进了物欲的东西,有些浑浊。她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插着金步摇,脚蹬一双绣着繁复花纹的远游鞋,婀娜地朝这里走了过来。小别数日,胡维桢的变化却如此之大……穆凌顾不上责怪她,却先开始了又一阵的自责:都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迫使她沦落到这副田地。而真正看到她时,原先的那些关于她为何会出现的疑惑和被皇帝选中的不解,种种挣扎惶惑都淡去了,留下的只有对她的无限爱意。
穆凌相思之疾终于得解,他几乎是飞速地跑了过去,抱紧了紫纱胡维桢。可那人抱进怀里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同,不仅不似从前那般柔弱无骨,这个胡维桢还开始挣扎尖叫了起来。他刚想伸手去捂她的嘴,旁边的侍卫却已经赶到了。此人身高八尺,身材极为壮硕,一上来就把穆凌狠狠推开,穆凌受了他一掌,本来就是很憔悴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直直地跌倒在了地上。侍卫并不管这些,转身就去禀告皇上。
穆凌爬起来,看着胡维桢的脸,越看越惶惑。这究竟是怎么了……她不认得我了吗?他的心情复杂到无以言说,终于是承受不住了这一切的大起大落,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侍卫禀告皇上之后,皇上龙体震怒:“大胆奸夫,居然敢动朕的女人!”说着就把手中的白玉杯子摔到了地上,“给我把这个穆凌押进地牢!”
于是穆凌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阴森森的监牢。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只见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走廊尽头的火把勉强提供了一丝光亮。他在这微弱的光亮中找寻自己的所在:冰冷的地板,冰冷的铁栏。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略一推理,就大概猜到了自己是被皇上下令关起来了。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上,也只有他有这个权力了。
可是……那明明是我的女人啊……为什么会这样……他越想越心寒。
而在边界那边,毕雍听说了穆凌被关押的消息,暗暗地窃喜着。呵,这还只是个开始呢。他摇晃着酒杯,恶毒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