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低着头默默跟在身后,随着他们从雅间去了后院,一路上的纱幔为后院增添许奢华感,吴月几次侧眼发现纱幔不全是一个颜色,那沿途的色彩仿佛就是指引线,路不同则纱不同,而他们则顺着蓝色纱幔进入了一个名为海棠的房间。
“没想到这酒楼之后别有洞天。”许槿逸抬头望了望四周,见屋内无论是装饰还是配饰都是精致至极,就连桌椅都是难得一见的黄花梨木所制。
“这是招待权贵的地方,所以我花了些心思在里面,这样才不会让他们扫了兴。”
许槿逸推行至桌边,手指顺着桌面上的花纹轻动着。“杨伯父倒是有心的很,怪不得可以荣升县尉一职位。”
“贤侄就莫笑话我了,若无许府这层关系,我又怎会有这机会,今日有夏官提携我必当尽心尽力。”杨申靠近身侧为许槿逸倒了一杯茶,有些奉承之意,他一边看着杯中的渐满的水,一边看着许槿逸,其眼神中似带有几分探究之感。
“这一切都是杨伯父劳有所得。”许槿逸满目淡然,先是侧过脸望着面带轻纱的吴月,微蹙了蹙眉,随即展开一闪而过的笑意,再次开口道:“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是专程为了胞弟所来。”
杨申一听来了精神,双眼不离许槿逸,丝丝窃喜中还伴有几许期待,他知道许槿逸还没有说完,于是静下心等待着。
“胞弟在外锻炼慢则明年才能归来,但母亲听闻杨姑娘明年就及笄,所以特让我赶来将这个交由杨姑娘,并定于明年阳春三月提亲。”许槿逸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递给了杨申,那玉佩约莫鸡蛋大小呈椭圆形很是精巧,杨申小心翼翼的接过放在手心处,如获至宝,甚喜道:
“好,我与她娘也做安排。”
许槿逸含笑的点点头,其眸光落在吴月脸上,发现对方如听到惊世骇俗般呆若木鸡,这个表情许槿逸似乎很满意,挑了挑眉继续问道:
“杨伯父,你有几个女儿?”
杨申笑了笑,那笑容中似有遗憾。“尚有一子一女。”
“那着实可惜了。”许槿逸的话让听者却听出了另一个意味,在杨申的理解中,像是许槿逸也想与自己结亲,忙着解释着:
“少时忙着事业家中顾及的少,现在想多些儿女内子却是无力了。”杨申语露间也尽显无奈。
“伯父,伯母伉俪情深,着实少见。”
……
吴月听着两人的谈话面容如同京剧的脸谱,变化极快,一时间红白交替,有哀怨,有气愤,更有浓浓的吃惊,她不理解许槿逸的做法,明知道许槿凌已经与黄土为伴,怎么还会过来提亲?
还定好明年三月,那时间一到无人提亲又该怎么办?
除此外,吴月的那双眼不时打量着杨申,虽然对方并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但她依旧管不住自己,每当双眼含雾她都会移过眼,整理好情绪之后在归回原位,只有那么一次她差点就回不了头,因为听到那一句一子一女……
殊不知她的举动都落在朝南和许槿逸的眼中,那不约而同的相视彷佛是暗语,表示着他们的目的达成。
连天都要与吴月作对,原本晴朗的上空突然乌云密闭,紧接着大雨磅礴而至,让酒楼中人的都无法出行,所以他们三人也都留宿在天华酒楼中,这场雨似天空破了洞一般,一直下到半夜都未曾停歇,此时的吴月正在睡梦中,只见她额头渗满了汗珠,不停的摇着头,似在做着不好的梦。
“杨家养你十年就当是善事之举,自今日起你不在是我们杨家的人,你的生与死也将与杨家无关,你走吧!”
“奶奶,可不能让她这么走了,既然不是我们的家人,那必不能带走家中的一分一毫,李婶可是说了,她手脚不干净。”
“……”
“奶奶,我们虽比不过京中大户,但在蓝田县爹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让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卑贱子污了名声?”
“那依仪儿……”
“当然是亲自检验是否身带杨家的东西才行……”
每当落雨之夜,吴月都会梦到被驱离杨家时的场景,然后惊醒,那种险遭赤体的侮辱感永记心头,夜雨便是翻起记忆的钥匙,她清楚的记得那位喊了十年的奶奶当众默许脱衣检验,清楚的记得爱护多年的堂妹险些成为她地狱的推手,只差一步那仅有的自尊就会让她脱离凡尘。
醒后的吴月立即坐起,蜷曲着腿背靠在墙壁,她本名叫杨明月,生于蓝田县,父亲叫杨申是天华酒楼的楼主,因早产自出生时她就被众多猜疑,都在怀疑非杨家亲生儿,幸而当时的杨申力证才堵住了众人的嘴,然时隔十年,这所谓的力证也会变得假的,在杨明月八岁的时候其母病殒,没了庇护的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的话柄,一声声爹爹,一声声奶奶都成为了泡影,让她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一个送到乡下永不相见的外人。
两年后,正当她十岁时,若不是无意间发现自己被乡下所谓沾亲的人暗卖,也不会逃回住了八年的家,可家回了一切都变了,爹再也不是她的爹,而是变成自己常于照顾的堂妹,杨明仪的爹,奶奶也不在是自己的奶奶,成为了仇视自己的陌生人,陌生的令杨明月认为她们是初见,更令她想不到,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婶婶,居然成为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变了。
一切都变了,她成了外人,成为被驱赶的闯入者。
那时那景,杨明月以为自己会随着渐渐剥落的衣衫死去,命运捉弄人,恰恰在仅剩薄衫时那个所谓的爹回来了,也许是仅存的善念喝止了欲动手的仆人,让杨明月带着最后一丝的尊严走出了杨府,自赤脚踏出府的那一刻开始,在杨明月的世界里便再也没了爹,没了杨家,而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她剔父姓随母姓,更名为吴月。
虽时隔四年,每当想起吴月却是记忆犹新,清晰到记住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因为她恨。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但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了两位,一个是曾经的堂妹杨明仪,一个则是自己的爹杨申,本以为自己不会痛,但听到杨申的那一句一子一女时,又再一次让吴月感受到刺心的痛。
她靠着墙一遍一遍安慰自己:我的亲人都死了,我姓吴,叫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