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肯定是故意的
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往回走，洪青的脸上有悲伤绝望，也有矛盾愧疚，可是，不回四合院，她又能去哪儿？
脑海中，她的一生如走马灯一样在播放着，每一幅画面都是痛苦的，仿佛这五十多年来，她从未经历过快乐。
“哎哟！”
回顾人生的洪青一直低着头，在胡同口跟一个年轻女孩撞了个满怀。
女人的手机因为碰撞掉到了地上，她不满地瞪了洪青一眼，然后弯身捡起自己的手机，查看一番。“幸好没摔坏！你走路看着点儿啊！”
“对不起，对不起……”洪青连连道歉，愧疚不已，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女人见她状态不对，也没再苛责抱怨，绕道离开。
四点多的太阳没了正午时分的毒辣，给幸福胡同里的所有物体镀了上一层金边，到处都金光闪闪的，除了洪青的背影，暗淡又萧条。
嵌着锃亮门钹的黝黑宅门被推开，早已回来的曹军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纳凉，身边的石桌上放着两瓶安神镇定的保健品。
“小洪，回来了啊，”曹军起身，将那两个瓶子拿上走向洪青，“我闺女之前给我寄来的，挺好用的，你试试。”
洪青怕被曹军发现什么，匆匆地接过保健品，道了声谢就要回自己的屋。
曹军还想说些什么，要叫住她的时候，秦瑜希也回来了。
“曹叔，我回来了！”看到马上进屋的洪青，秦瑜希亲昵地朝她挥手打招呼，“洪姨——”
洪青强挤一个笑脸回应，然后关上了房门。
秦瑜希也看出洪青情绪不高，她问曹军，“洪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曹军一边帮秦瑜希接东西，一边回答，“说是这几天太热了，没睡好。”
“也是，洪姨颈椎不好，睡觉又不能开空调，夏天真受罪。”对洪青表示过同情后，秦瑜希的注意力转回到自己买回来的蜂蜜上。
“真是气死我了，在地铁上遇到个神经病！他下车就下车吧，还故意给我碰坏了一瓶，要不是地铁门关得快，我非得和他理论理论！”
“你怎么知道他是故意的，你们俩先前发生争执了？”
“没发生争执，但是当时车厢那么安静，他碰倒瓶子的时候明明就能听到瓶子碎了的声音，但他都跟我说声道歉，这不是故意是啥！”秦瑜希气哼哼的，好像下一秒能见到他的话，就要在他身上实验一下新学的泰拳一样。
“算了，大热天的，别跟这种人生气了。这不还有这么多吗，不要紧。”曹军宽慰她，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瓶蜂蜜给自己，又将剩下的都还给秦瑜希，“你把这几瓶给你奶奶和他们几个分分吧，这么多我自己拿吃得了！还有，冰激凌我给你放在冰箱里了，别一口气都吃了，女孩子不要贪凉。”
“好咧，土豪养生大师！”秦瑜希一边跟他开玩笑，一边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把手洗干净。
全院的八口人最常用的就是这个水龙头，所以砖和水泥砌起来的水池常年潮湿，里面有的边角上都长了绿油油的苔藓，是住在高楼大厦中鲜少看到的微小景观。
正屋里的秦奶奶刚才就听见秦瑜希回来了，见她还在外面不进屋，瞄一眼墙上的时钟，替她着急，挑起门帘探出头催促，“你这孩子，是不是把出门的事给忘了？”
秦瑜希扭头看向奶奶，小跑进屋，“我没忘啊，不过，我深思熟虑了一番，我觉得还是不去了吧。”
“你还是放心不下我们？我不都说了吗，我们这几个人又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而且招聘管家的告示我都拟好了，明天我找人打印出来往门上一贴，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你就不要操心了！小小年纪，操心那么多，你也不怕长皱纹！”
“但……”秦瑜希又想说什么，却被秦奶奶强行打断。
“这次培训班我可是用自己这张老脸在老姐妹的孩子那里给你换回来的，你怎么的，还想让奶奶白欠人家的人情？”秦奶奶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慈祥又和善，加上身材胖胖的，有种圣诞老奶奶的感觉，但现在把脸一拉，严肃又严厉，看起来也挺唬人的，好像真的发脾气了似的。
“奶奶你听我说，我是觉得，我一个体育老师转行去做编剧的成功率不大……”
“行了吧，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和你这些叔叔阿姨！可我们又不是不能自理，你不在家，我们还能饿着？倒是你……”
秦奶奶一边帮秦瑜希收拾行李，一边宠溺又无奈地感概道，“唉，从小没出过远门儿……”
“那我还是别去了！”
“不行，该去还得去！我权当是体验一把送你出嫁了。”
秦瑜希撒娇，像只小奶猫似的黏上秦奶奶，“奶奶，我才不嫁！我要和您、和秦栋过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你们姐弟俩都不结婚，那我怎么把这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赚回来？”秦奶奶开玩笑。
秦瑜希一本正经地深思熟虑，开玩笑说，“那要不，我找个上门女婿？”
这话合心意，秦奶奶乐得开怀，“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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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孙俩收拾好行李，拉着行李箱从屋里出来，曹军上前送别，秦瑜希还是放心不下，嘱咐秦奶奶和曹军，“奶奶，曹叔，我不在家的这些天，你们帮我监督大家好好吃饭，不要三餐并成两餐，也不要一直抱着手机玩儿！洪姨要是还一直失眠，就带她去医院看看，别总依赖药物。”
秦奶奶点头，“知道了。”
曹军说笑，“你放心，你韩叔不玩手机这一点一定能做到，他那手机除了通信，就只剩一个手电筒的功能了，玩不了。”
“你在背后挤兑谁呢？”说曹操，曹操就到家了。韩建设进门，瞄眼秦瑜希脚下的行李箱，感叹道，“差点儿就回来晚了！秦奶奶，天这么热，您在家吧，我送小希去车站！”
秦奶奶不同意，“我孙女第一次出远门，我得自己去送。”
“什么远门啊，高铁俩小时就到了！您还以为像您年轻的时候那样吗，出个门特别麻烦。”韩建设不由分说，从秦瑜希手里拿过行李，“赶紧走吧，别误了时间。”
秦瑜希也劝奶奶留在家里，“你去送了我，一个人回来我也不放心，就让韩叔送我吧，我上了车以后给您打电话。”
秦奶奶被说服，依依不舍地送秦瑜希出了门。
秦瑜希走后，曹军和秦奶奶回到院子，两人坐到葡萄架下，曹军给秦奶奶倒茶，“您尝尝雅宁前些日子给我寄来的铁观音。”
秦奶奶细品香茗，连连点头，“味道不错，不便宜吧？”
曹军嘿嘿笑了两声。
“雅宁这孩子真是孝顺。”
曹军点头，但语气中有掩不住的遗憾失落，“就是一年都见不了一次，想她了还得在网上找她演得戏看，唉，她要是能像小希陪着您一样守在我身边就好了。”
秦奶奶笑着摇头，“听没听过纪伯伦的一首诗，叫《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
曹军露出和他土豪装扮非常不符的羞愧神情道，“没，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看书，没什么文化，当初要不是赶上了好时候，做了点儿买卖赚到了钱，现在还不知道过得有多艰难。秦奶奶，那首诗写了什么？您给我说说呗。”
“好，不过，我年纪大了，全部的内容也记不住了，就光和你说一段吧。”清了清嗓子，秦奶奶不疾不徐地开口，有条不紊地颂读道，“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语句简洁直白，即使文化程度再低，也是可以听明白的。
曹军恍然大悟，“所以您希望小希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秦奶奶笑了，没再说什么。
“咚！”
洪青屋里，一声清脆的声响突然传出门外，打破了院子的宁静，然后接二连三，乒乒乓乓。
秦奶奶和曹军互看一眼，然后一起起身，就在两人要去洪青的房门口询问时，院子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曹，我去开门，你去看看小洪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