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声短促的敲门声。
“来了,”秦奶奶从里面开门,望向门外个高漂亮的男孩儿,“你找……”
韩硕在一扎宽的门缝里看到了秦奶奶脸上的疑惑,反问,“这里不是民宿吗?”
秦奶奶摇头,“不算是。”
不太明确的回答令韩轩困惑,他再次查看手机上的短信,写得没错,就是幸福胡同68号院。
“那个,我朋友是宋沛东,他帮我预约的。”他提示道。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亲奶奶抱歉一笑。
“……”
难道宋沛东把地址写错了?
无奈、气愤、哀怨三种情绪在韩硕心中三足鼎立、互相撕咬,此时的他若能马上见到宋沛东,一定要把宋沛东揍得再也近不了女色。
“不好意思,打搅了。”韩硕表面镇定,礼貌地道歉后退下台阶,但就在他正要转身离开时,院子里传出了一声男人惊慌的呼喊。
“不,不好了!”
曹军倚在洪青房间的门框上,脸色煞白,双手颤抖,呼吸急促,整个人被恐惧笼罩,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奶奶被他的喊声和模样吓到,焦急地朝他走去。
门口的韩硕好奇地停住,通过那一扎宽的门缝观察里面的情况。
虽然秦奶奶不知道洪青今天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她从地上的药瓶可以确定,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临危不乱地进门,秦奶奶伸手摸了摸床上洪青的脖颈,确认还有脉搏后,她赶紧让曹军打了急救电话。
住在胡同里虽然是比住进高楼大厦要热闹接地气,但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胡同狭窄,但凡有一辆轿车停在里面,那这一整条路就算全堵上了,像发生了今天这种事,救护车压根儿就别想进来,只能靠人把病患背到胡同口。
然而眼下,曹军俨然已经被吓软了腿,就算没吓到,以他的身体素质也背不到胡同口,年过八十的秦奶奶就更别提了。
“孩子!”秦奶奶见到门口的韩硕还没走,立刻招呼他进来,“帮个忙!”
韩硕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被这么一喊,便条件反射地迈脚进了院子,把手里所有东西往石桌上一丢,像只训练有素的狗狗,秦奶奶让他背,他就赶紧将洪青背到了身上,然后又像个奋斗在战争前线的卫生员一样,争分夺秒,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瞬移到目的地。
当然,他这么着急,不全是为了救人。韩硕有点洁癖,而此时的洪青因为颠簸恢复了一丢丢意识,一直在干呕,所以韩硕非常害怕洪青在自己的背上吐了。
可天就是这么不遂人愿……洪青真的吐了。
“呕……”脖颈肩膀突如其来的湿热让韩硕也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救护车出车迅速,已经等在了胡同口,见韩硕背人过来,医生护士迅速迎上,合力将洪青抬上救护车后,其中一位男护士误会韩轩是洪青的家属,拉住韩轩,“家属一块儿上车吧。”
“我……”韩硕都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这位壮硕的男护士一起带上了车,倒是跟在后面的秦奶奶和曹军被抛弃了。
曹军余惊未退,但也基本回神,见救护车驶远,他连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和秦奶奶一同追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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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青被医生推进去洗胃后,韩硕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他呆立在没人的走廊中,脑中空白,目光放空,像是在做梦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小伙子,人呢?”秦奶奶在曹军的搀扶下赶到,满头大汗,神情焦灼。
韩硕回神,转过头看向气喘吁吁的秦奶奶,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手术室。“去洗胃了。”
秦奶奶担忧地望了一眼手术室大门上面亮着的灯,愁眉不展,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绿色毛线打的小钱包,在里面拿出了两百块钱递给韩硕,“小伙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韩硕看了看她手里的两百块钱,摇头,面无表情地拒绝,“不用。”
“拿着吧!”秦奶奶盛情难却地往他手里塞。
陌生人对自己靠近,韩硕不适应,本能地连退两步,“真的不用。”
“拿着吧,买件新衣服。”曹军劝他。
韩硕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正湿湿黏黏得紧贴在皮肤上,忍住再次袭来的干呕,他一阵风似的跑去了男士洗手间。
诺大的镜子前,韩硕将身体扭转到了人类的极限,但还是够不到后背上的污渍,气急败坏,他也不管在公众场合脱衣服失态不失态了,襟住衣角胳膊一抬……
这时,有两个男人从拐角的墙后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袍,一个满脸感激。
“韩医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韩有年看到脱了一半衣服的韩硕,瞬间怔住。
衣服脱到一半的韩硕看到他,也愣住了,连胳膊都忘记放下,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
韩硕,韩有年的儿子,韩有年,韩硕的父亲,但就是这对父子,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在十年前了……
李宗盛的《新写的旧歌》中有句歌词是这样写的: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的成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
“韩医生,怎么了?”病患家属见韩有年定在原地不动,关切询问。
“哦,没什么。”韩有年恢复正常,他走到韩硕身边的水龙头前洗手,不再看他一眼,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似的。
“韩医生,我爸恢复这么快,是不是能提前出院?我下月初不是结婚么,他特别想参加我的婚礼!”病患家属跟在韩有年身边滔滔不绝,一边说着还一边像看精神病患者一样看了眼韩硕,脸上满是嫌弃。
“出院时间你可以问下陈医生,康复阶段是他在负责。”韩有年微笑回应病患家属,抽张纸把手擦干,始终没有理会一旁的韩轩,转身走掉。
望着那漠然离开的背影,韩硕的眼皮突然抽搐了几下,他望着镜子中看起来真的很像精神病的自己,羞耻、愤怒、不甘、委屈顷刻间蜂拥而至。
原本就处处不顺的今天,与韩有年的意外见面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硕恨恨地扯下身上的衣服,发泄似的摔进水池,然后像个上满发条的玩具一样,光着膀子在洗手间里暴走。
所有的负面情绪急需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而令他开始倒霉的宋沛东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韩硕双手急躁地在身上摸索手机,他要立刻、马上打电话痛骂宋沛东,可此时他的手机并没在身上,回想刚才在四合院被叫去救人的时候,他好像把包和手机都放在了那院子里的石桌上。
忍住爆粗口的冲动,韩硕光着膀子急匆匆地冲出洗手间。
“诶,你这人怎么不穿衣服啊!”
“这是公共场所,你懂不懂文明?”
韩硕的形象引起了公愤。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韩硕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连忙折回洗手间,耐着性子先把衣服用清水洗干净,然后不管多湿,往身上一套,慌张地从韩有年上班的这家医院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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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在轨道上疾驰,窗外的田地像无尽的绿色河流延绵不绝。
靠窗的秦瑜希右手压着右眼皮,眉头渐渐收紧。虽然知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迷信,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怎么都安稳不下来。于是掏出手机,她假借保平安之名,给自己奶奶打去第一通查岗电话 。
“喂,奶奶,我上火车了。”
秦奶奶接听电话前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安然无事的,“哦……人多吗,看好自己的行李。”
“放心吧,我这种财迷只可能捡到行李,不会弄丢行李的。”
“这倒是。”秦奶奶话才说罢,手术室里出来了一个小护士,二十多岁,声音特别洪亮。
“谁是病人家属?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麻烦去一楼缴下费。”
电话那头,秦瑜希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她蓦地坐直身子,在电话里询问道,“奶奶,你在医院?”
“啊?没有啊,我在家呢,刚才那个说话的声音是电视里的!”秦奶奶年龄虽大,但脑袋反应得一点儿也不慢。
只不过,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也没那么好骗。
“哦,原来是在看电视剧啊,吓我一跳。那你在家就太好了,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忘记拿培训班的通知书了,你帮我看看住宿的酒店在哪里,好吗?”
“嗯……”说谎的秦奶奶这下有点儿慌了,“我一会儿再给你看,反正你还在火车上,不着急。”
“那不行,我第一次出门,心里发慌,你现在就帮我看!”秦瑜希不依不饶。
见她逼得紧,秦奶奶没招了,只好拿出自己年龄大的优势,“啊,喂?你刚才说什么?奶奶老了听力不是很好,我去找你曹叔把我这个老年机调大一点儿声音,一会儿再打给你!”
“奶奶!别谦虚,你耳朵好使得都快赶上顺风耳了!”毫不留情地戳穿秦奶奶,秦瑜希逼供,“怎么会在医院?谁出事儿了?秦栋吗?”
“唉,你这孩子,神神叨叨的,真没事儿!”
秦奶奶越否认,秦瑜希就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行,你不说是吧!那等到了下一站,我下车买回程票!”
自己的孙女自己清楚,秦奶奶知道秦瑜希一定会说到做到,于是改变策略,从实招来,“不是秦栋,是……是你洪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时想不开喝了药,不过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不用担心!还有啊,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管家,小伙子二十多岁,长得干干净净人高马大,他来应聘的时候,正好你曹叔发现你洪姨出了状况,然后人家小伙子二话没说,背着你洪姨就来医院了!放心吧,我们几个人一定会把你洪姨照顾好的。行了,不和你说了,听我的,别回来啊!”
这么快就找到管家了?
秦瑜希不信,“诶,等等,我不回去可以,您让那个管家加我微信!”
“……行,行,知道了。”
挂了电话,秦奶奶望着韩硕刚才跑走的方向犯愁,那孩子还不回来,是不是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