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硕正要冲过去向警察询问的时候,电话那头的秦瑜希解答了他刚才提出的问题,“你要是能找到张爷爷,就算你表现好!”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分题啊!
信心满满,韩硕说道,“就这么定了!”
“哎,警察同志!”挂了电话,韩硕撒腿就朝那边的警车跑了过去,为防止被误会成“犯罪同伙”,他边跑边解释,“这个老人是我邻居,我正在帮他老伴儿找他呢!”
高个子警察警惕地打量了一番韩硕,然后向状态不佳的张爷爷询问,“老人家,你认识他吗?”
听这礼貌温和的口气,韩硕松口气,确定张爷爷这不是犯事儿了。
也从头到脚打量韩硕,张爷爷木讷地摇头,口齿有些不太利落地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我,可认识秦奶奶吧!秦瑜希和秦栋呢,认识吧?我和他们一个院儿的,上次还跟着秦奶奶一起去给你和张奶奶送过菜。”韩硕帮他回忆。
“他秦婶婶我认识,小希和秦栋我认识,送菜,记不得了。”
“记不得我没事儿,您没事儿就好了!”才说完这话,韩硕一低头就看到他裤子的膝盖处有两道已经凝固的血迹。“警察同志,张爷爷这是怎么弄的?”
高个警察已经消除了对韩硕身份的怀疑,伸手拉开车门,“上车说吧。”
坐上警车回胡同,韩硕在路上得知了张爷爷迷路的经过。
原来今早出了门后,他没骑多久脑袋就犯迷糊了,东南西北分不清楚,更不知道回家的路应该怎么走,倔强的他跟自己着急上火,不愿意找警察帮忙,于是就四处乱转,最后因为不小心从车子上摔了下来,磕破了膝盖,这才老实地不再骑车,呆愣愣地坐在了一栋居民楼门口,有好心人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给人家说不需要,自己歇会儿就回家了,但坐了好几个小时也没见他走,于是好心人只好报了警。
警车中,韩硕和张爷爷同坐后排,他微微侧目就能看到他那布满皱纹的侧脸,那些岁月的痕迹改变了他的容貌,但这并不足以令人对衰老产生畏惧。
因为真正可怕的,不是衰老造成的外貌改变,而是由衰老带来的那种内心深处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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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爷爷找到了,但六十八号院里并不是每个人都一脸轻松愉悦。
秦奶奶的眉宇间,忧虑像颗种子似的落地生根,风吹不移,火烧不尽。
秦瑜希端着刚洗干净的一盆圣女果进屋,见奶奶情绪不对,疑惑道,“奶奶,想什么呢?”
秦奶奶笑得无奈,“你张爷爷是真老了啊,脑袋都开始犯迷糊了。”
一听这话,秦瑜希大致明白了自己奶奶的忧思。虽然才二十多岁,但一直长在老人的身边,从小耳读目染,所以她比同龄人更容易理解老年人的思维方式。
到了秦奶奶这个年纪,他们是非常不愿见到同龄老友生病的,年老体衰,不说是多么严重的一场大病,就算只是摔了一跤,那也可能就是此生最后的一站……
“哎呀,您又不是大夫,您怎么就能确定是老了脑袋迷糊了?我看八成就是有点儿中暑,这才引起脑袋不清楚的。放荡不羁爱自由没错,可他也不看看天儿,这么热,出去瞎转悠什么,回头我把他自行车锁了去,免得他好了以后又骑着出去转!”她语气嚣张霸道,就跟自己是这胡同里的混混头子似的。
被她这副语气逗乐,秦奶奶张嘴吃下她送上来的圣女果,一边嚼一边含糊道,“你要是真锁了,他肯定会来找你韩叔借管钳。”
“那夹断一把,我就换一把!买锁的钱,我找他家三个闺女报销。”说着,秦瑜希又抓了一把圣女果往秦奶奶的嘴里塞。
“行了行了,我吃几个就得,要不一会儿就胃酸了。你也别吃这么多,待会儿就该吃饭了,去给你韩叔他们分分。”
“行,”秦瑜希领命起身,临出门时,她回头看向自己奶奶,像老师教训学生一样说道,“别瞎想了啊!有空就多读读书看看报!”
“我又不考试了,看什么书,我就看我那家长里短的电视剧!”
“行吧行吧,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算!”秦瑜希拍完马屁放下了门帘儿,正要去给韩建设他们送圣女果呢,却透过厨房窗户看到了在厨房里发怔的韩硕。
他又在想什么呢?
好奇地端着盆走向厨房,她没从门里进屋,而是把头从窗户里伸了进去,“哎!”
聚精会神开小差的韩硕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于是突然被这么一吓,冷不防抖了个机灵。
秦瑜希恶作剧成功,心情明朗,大方地将盆也伸进窗户里请他吃圣女果,“给。”
情绪不佳没有吃东西的心思,韩硕摇头,“不吃。”
“没毒。你要是不信,找根银针测测?”
他鄙夷地斜了她一眼,“你宫斗剧看多了吧。”
秦瑜希笑得没心没肺,“最近确实在追宫斗剧。”
“哦。”
“你‘哦’我一声,我是不是要回你个‘呵呵’啊?”
韩硕无语,也不知道她这会儿为什么这么喜欢和自己说话。
不再逗他,秦瑜希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了,找到张爷爷之前不还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的吗,怎么找回来以后,你就没精打采的了?”
秦奶奶的郁郁寡欢,她明白,可韩硕的心思,她就猜不出了。
“我……”抬眼看她那真诚的目光,韩硕有一瞬是想把自己心里那些感受都倾吐出来的,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事儿,找了一下午,有点儿累。”
看出他不愿跟自己多说,秦瑜希也没不识趣地刨根问底,毕竟他们这才认识几天,熟识都算不上,更别说信任了。
她晃晃盆里的圣女果,红彤彤的果子们立刻扭动起自己圆圆胖胖的身子,“你真不吃啊,不吃我去给韩硕他们分了。”
“嗯。”韩硕应声,待秦瑜希已经把头撤出窗户,他突然想起之前她答应自己的事,于是这回轮到他把头探出窗户,“哎!”
秦瑜希被叫住,回头看向韩硕,“怎么了?”
“当我说客啊。”
“没忘!但我不担保能让韩叔对你黑粉转路人。”
“没事,你帮我打个铺垫,后面我自己洗白。”
秦瑜希比个OK的手势,身负重任走去韩建设那屋。
又剩自己一个人,韩硕的思绪像一根根铁钉似的,又被“衰老”这块磁铁吸了过去。
近十年来,因为和家里没有联系,他一个人在外,接触到的全都是和他年纪相差不超过十岁的年轻人。
十几岁的,活力四射,从他们那里,他最常听到的是最新最潮的话题。
二十几岁的,年富力强,从他们那里,他最常听到的是让事业上升的办法。
三十几岁的,成熟稳重,从他们那里,除了家庭和孩子,他偶尔也会听到几句感叹自己老了的牢骚。
但,他们的那种“老”与老年人的这种却截然不同,不然他也不会在一件“老人迷路”的事上,受到如此之大的冲击。
再次回想起找到张爷爷时,他那一双木讷呆滞的眼睛,韩硕不由叹息一声。
多年以后,他也会变成这样一个无奈无助的老人,任凭年轻时写过多少部逻辑性极强的推理小说,到时,他依然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过,在此之前,父母才是那个距离老去更近的人……
想到这,韩硕的心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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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叔,吃小柿子吗?”
秦瑜希推门进屋,韩建设正抱着手机坐在藤椅上看得津津有味,手机里面传出的背影音乐是某短视频软件中曝光率极高的歌。
老古董配潮流音乐,画风真是清奇又可爱。
“哟,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就得刮目相待了,韩叔,都会看小视频了!”
韩建设老脸一红,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瞎点的。”
“不过您在家连着WIFI看就行,出门用流量的时候尽量别看,您对流量没有概念,一个不留神超出流量包,那可就要扣手机话费啦!”
“嗯,行,我出门的时候不看。”他们这代人的成长环境和秦瑜希这代完全不同,过过穷日子的人自然更有勤俭节约意识,所以不管现在是富裕还是紧巴,能不花的钱绝对要控制住不花就对了。
从盆里抓出几个圣女果,韩建设捧场地放进嘴里,然后在衣服上把手一擦,迫不及待地去翻下一个视频。
下一条视频是个大金毛和主人比赛吃面条的,他自小喜欢动物,所以看着那乖巧贪吃的大金毛,脸上不禁露出了慈父一般的笑。这种笑,他可是有很多年没对着韩树风露出来过了。
“小希,你看看,这个金毛能吃吧?”
秦瑜希正在盘算帮韩硕做说客的事,也没顾上看视频就连连点头,“能吃能吃……韩叔,先别看了,说会儿话吧。”
韩建设闻言,明白她过来不是单纯为了送水果的了,于是把手机一关,他一脸好奇地看向她,“怎么啦?有什么大事想和我商量啊?”
笑得谄媚,她在藤椅边上的小板凳上坐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吧,刚才咱们在外面找张爷爷的时候,我和韩硕通了个电话,人家在电话里关心您了,怕您这么热的天喝不上水会中暑。您看,你们之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
韩建设撇嘴,对韩硕的关心嗤之以鼻,还用看叛徒的目光斜了秦瑜希一眼,“跟谁学不行,非要学你王叔?”
一怔,秦瑜希赶紧解释,“我也是为了您好啊,难道您真打算一直一个人在屋里吃饭?和空巢老人似的,多孤独!而且,您这一走,就跟给他腾地方一样,凭什么呀?那桌子可是当初您看中买回来的,现在好了,您自己倒是用不了了,冤不冤。”
被她这么一说,韩建设眼神有所动摇。
趁热打铁,秦瑜希继续道,“但您也总不能为了不让他用,就把桌子搬来这屋吧?会让他说您小气的!所以,咱不如就大度地原谅他这毛头小子,既不用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吃饭,也能让大家都看看您的高风亮节!”
“嗯……”大为所动的样子,他赞同地点头。
但就在秦瑜希觉得自己这说客做得成功时,韩建设却突然冷哼一声,又变回了那个不好说话的倔老头,还数落起她来,“小希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撅什么尾巴拉什么屎,我能不知道?扯这么一大圈,你不就还是为了让我和那小子和解?你不也和他不怎么对眼吗,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难道……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了?”
“谁觉得他长得好了!韩叔,我帮你们和解,是真的想您回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真的?”
秦瑜希举起手,像少先队员宣誓一样,“当然!我怎么可能是那种重色轻叔的人!而且,韩硕是长得不错,但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啊!我喜欢……”
屋外,听干爹说秦瑜希在这边,于是前来找她玩的宋逸文停住脚,好奇地等待着她公布自己的理想型。
韩建设抢答,“那个叫什么页的。”
脸上闪过少女的羞涩,她咯咯咯笑得像只老母鸡,“石页!”
十页?练字练十页的“十页”吗?
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只知道韩硕是个作家,却不知道他笔名宋逸文困惑至极,于是打消去找秦瑜希的念头,他决定先回去干爹那里,请他帮自己答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