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焦土之中,九沟十三寨的师爷文华面色凝重的蹲下身子,小心的捻起他面前的一块残破玉佩。定睛看了片刻后才确定这是老三随身佩戴的一枚羊脂玉佩。
这玉佩是一次劫道时老三从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抢来的,极为喜爱,平日里就挂在腰间从不曾离身。
此时再看那残破玉佩旁的两块不成人形的烂肉,哪怕他心中再如何不信也只能接受——那恐怕就是老三与老四的尸身了。
再看看不远处那一滩血肉模糊的肉糜,文华的面色更加的难看了。
那滩根本无法辨认的肉糜,只怕就是老六。
文华将玉佩放入怀中,拍了拍手中的尘土,身旁的一名马匪适时的递上一条汗巾让文华擦手。
文华擦着手,心中沉思,不断的回忆着前段时间上山投靠的那个少年的模样。
随手将汗巾丢给一旁的下属,文华从马背上拿出纸笔写了些什么,而后将那纸卷成一手指宽的小纸筒,塞进了马队带的一只黑鸢的脚上。
随即文华转过身来,从怀中掏出一面精致的罗盘,他捧着罗盘在整片因雷击肆虐而碳化的焦土上走了几圈,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
随后文华指尖捻了一个法诀,片刻后,虚空之中竟有一丝细若发丝的电光被他生生抽了出来缠绕在了他指尖之上。
凝视着那丝闪烁不定的电光,文华目光骤冷,一字一顿咬牙道:“天灵雷宫!”
微微思索了片刻,文华招来人手冷然道:“王三,赵武,你们两个去挑几个手脚麻利的骑快马先赶最近的几个商路口子盯着。若是看到有商队也切莫轻举妄动,带几只黑鸢,有事以黑鸢联络。
那小子此时应该还没有走远,仅凭聚气境的修为想要翻阅森林山脉的风险太大,他唯一能走的就是这么几条路!”
说着文华将缠绕在指尖的那一丝雷光以些许真元护住后交予了二人。
“记着,若雷光开始闪烁则代表着那绺子就在不远处,你们不要惊动他,只凭你们是拿不下的。况且那绺子的同伴已经恐怕已经赶来了,此事恐怕得寨主出马不可,你们几个只要盯紧那绺子的行踪即可!”
王三赵武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点头领命,从马队中挑了几个好手后便直接跨马而去。
待王三赵武带着七八个人走后,文华将黑鸢从马背上取消,轻轻的抚摸着它的羽翼,一道神念传入黑鸢识海之中。
“窑变,天灵雷宫,要准备了!”
随后将黑鸢朝着天空抛起,黑鸢迎风展翅,几个呼吸后就成了高空上的一个细小黑点,朝着它记忆中的轨迹向山上去了。
这一边,楚风卿直接带着连寻天去了商队,和张掌柜稍稍提了提马匪后,张掌柜就当机立断的选择带着商队绕路,准备从西边二百里外的商道绕到凤梧城去。
……
楚风卿向张掌柜要了些吃食酒水端回了车厢,递给连寻天后奇道:“连兄,莫怪我好奇,你到底是盗了九沟十三寨的什么宝能让他们这么追杀你?就这九沟十三寨里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你一个天灵雷宫的真传弟子不惜性命也要去抢的?”
说着楚风卿拿出酒壶给连寻天添了杯酒。
连寻天接过酒杯,苦笑着道:“我盗的物件对其他武者来说可能半点用处都没有,既不能增强功力也不能突破境界,但对那九沟十三寨的马匪来说,就真是很要命了。”
连寻天顿了顿,看着楚风卿的双眼道:“我把他们在括苍山隐藏了百年的密道图给盗了。”
雾草,密道图?!
这一下楚风卿当真是有些惊讶了。
九沟十三寨为什么能在括苍山周边耀武扬威百余年?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强悍,有多么的残忍,而是因为他们足够狡诈。
他们就如白蚁一般在这广袤的山脉中建起一个又一个巢穴,见着强者就躲回山中,见着弱者便群涌而上。百年来无人知晓他们真正的巢穴在哪里,也无人可以在深山中找到他们的巢穴。
所以对那帮马匪来说,一旦真的被人知晓了他们的巢穴,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灭顶之灾了!
楚风卿诧异的问道:“你居然能把那些马匪的密道图给盗出来?!你怎么做到的?”
连寻天沉默了。
但楚风卿能感觉到他并非是不想说,而是有些……尴尬的样子?
连寻天叹了口气:“我与楚兄你颇为投缘,又得到楚兄你仗义相助本不该有所隐瞒的只是……算了,只希望楚兄你千万不要传出去便好。”
“咳,连兄放心,我楚某人绝不外传,你就安心说吧。”
这次连寻天似乎是豁出去了,闭着眼睛道:“我故意找上劫道的九沟十三寨的响马,跟他们说我乃……乃是雷隐宗的叛逃弟子,若能收留我入寨我便献上十二天雷炼体法。”
雷隐宗?十二天雷炼体法?
你一个天灵雷宫,武道圣地的真传弟子说自己是魔门隐雷宗的叛逃弟子……
那宗门和天灵雷宫可是死敌……
“不不不,等等连兄。”楚风卿一脸漠然的摆手:“这么老套的戏码现在连说书的都不说了,那个奸的跟狐狸一样的响马寨主怎么着都不会信的吧。”
连寻天叹息道:“他起初当然是不信的。”他苦着脸:“直到我献上了真正的十二天雷炼体法。”
“起初,我下山是因为师父说,要我在正式作为天灵雷宫的天下行走前先去长些经验,多些见识,所以放我下山一年。”说着连寻天问道:“楚兄应当也是吧?”
楚风卿沉吟了片刻,决定干脆顺着他的话说算了:“嗯,我也是被族中大人给提前从族里放出来的,说让我先长些见识。”
“但,连兄怎么来此处呢?我记得天灵雷宫的洞府离此处可是位于东极州的。”
“我也是受人所托。”连寻天眼神微垂,道:“那是在东极州的时候发生的事了。那时候我下山才不过个把月的时间,走了千里路之后在明合城帮人寻孩子的时候顺手宰了些贩卖人口的帮派。
其中有一个被人贩子从西南贺州拐卖过去的女人。
那女人的姓名……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二十多岁,家住西南贺州的桐城县,是在跟着兄长及双亲前往凤梧城做买卖的时候被九沟十三寨的响马抢了。
兄长及双亲都被杀害,她自己也被那帮天杀的马匪凌辱之后卖给了人贩子。一路辗转了几个帮派,兜兜转转才来到了东极州。
楚风卿叹息:“天佑天灵雷宫。”
这句话的意思却是真心实意的发自内心了。在这世间,会这般不遗余力去帮天下黎民的超凡宗门,恐怕也就只有天灵雷宫中的人了。其他宗门世家,哪个不是将寻常人视如草芥,随意欺辱抹杀,哪会如连寻天这般,身为高贵的真传弟子下山找人贩子的茬。
连寻天微微点头致谢后继续说道:“我宰了那个帮派的人之后压着他们的人去了他们私设的地牢里救人,也是在那个地牢里遇到那个女人的。”
说到这里,连寻天的眼神泛起一丝茫然与狂怒。
“楚兄,你知道吗。在没有进过那个地牢前,我从未想过,这世上原来有那么多堪称惨烈的人,有那么残酷的事。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师父在我下山前带着我将天灵雷宫里所有弟子经历过的事件全部看了一遍,对我说:但行好事,莫问前事。”
楚风卿看到连寻天在说这话的时候手都在微微的颤抖,他沉默了许久,但也只能拍了拍连寻天的肩膀。
“那么多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就像畜生一样的被豢养在那个漆黑潮湿的地牢里,啃食的是连畜生都不吃的东西。遍地都是饿死、病死的尸骸。”
“我吐了很久才敢进那个地牢,才敢将那些尸骸一具具的数清楚,将那些还活着的人救出来。
而这个地牢,就设立在明合城的城中,隔着衙门不过两三里路!”
说到这里,连寻天闭上了双眼。
那无数张扭曲痛苦的脸庞从他眼前闪过,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如刀子割在铁上:
“地牢里还活着的,有五十二人。还没烂完,能辨认的尸体有一百四十八具。
那个帮派里的人每月定期把人投进那个地牢,还活着的就拉出来卖,死了就留在那个地牢里。那里的每个人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但是你救了他们,这几乎是每一个天灵雷宫的弟子都会面对的丑恶。”楚风卿叹息:“世间最恶莫过于人心。”
“是啊,我救了他们。”连寻天自嘲的笑了笑:“可我还是太年轻,太莽撞,处事远不如我其他的师兄那样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