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之日,鸿雁来。
顾无风从疏离院里离开的时候,疏离正坐在门口的藤椅里冲他挥手,神色有些得意俏皮,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情绪。
见状,顾无风不由摇着头无奈一笑,有些拿她没辙,不过这心里,终究是舒畅了许多。
自从上一次疏离因为他而受伤至今,两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而导致一直没有机会好生谈一谈,不是疏离还在昏迷之中,便是他离开了,又或者疏离因为其他的事暂时不在,总之就是没有机会静下心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正也因此,这一次他虽然急着回到普阳城,但却坚持要等到疏离醒来,他希望等疏离醒来之后,自己能当面把一些话跟她说清楚,要当面向她道谢和致歉。
不过,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一句“对不起”,疏离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走出两步,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想要再叮嘱疏离一句,不想一抬头便看到步清倬从屋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见斗篷给疏离披上,凑到她近前小声说了些什么。
虽然顾无风听不到,可是他能猜得到两人说了什么,近日来,步清倬身上几乎看不到丝毫往日里那个倬公子的影子,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贴身又贴心的随侍,寸步不离地守着疏离,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让疏离再次受到伤害。
顾无风记得疏离刚刚醒来的那天,步清倬一直紧紧抓着疏离的手,不管是何人来探望疏离,他都坚决不放。
直到这两日,疏离的状态渐渐恢复了些,他才稍稍放了心。
这么一想,顾无风了然一笑,远远地看了两人一眼,挑了挑眉,转身出了门去。
未时过半,坐在门外的庇荫处,倒也是不冷不热,疏离将手从斗篷下面拿出来,叠放在微微屈起的腿上,看着步清倬的眼神有些沉肃。
“你是说,我师父和夜辞……是师兄弟?”
“嗯。”步清倬点点头,在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看了疏离一眼,伸手抓过疏离的手握在掌心里,“不止是他们,还有岑先生。”
疏离闻之,顿时拧了拧眉,“虽然我早就想到,岑先生与夜辞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可我还是没有料到,他们竟然就是师兄弟。”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歪着头看了步清倬一眼,“这么说,他们的排序应该是我师父、岑先生、最后是夜辞。”
步清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疏离轻笑,“不是你早就告诉过我的吗?岑先生虽然看着比夜辞年轻,实则比夜辞年长,只不过他身为医者,素来懂得养生之道,所以看着比较年轻罢了。”
“那……你师父呢?”
疏离虽然笑意不散,却渐渐变得沉凝,低下头去看了看盖在身上的斗篷,太息一声,徐徐道:“其实很早以前,师父曾经无意中提起过,他说他有两个师弟,可是因为他做错了一些事情,这两人埋怨他,险些与他决裂。后来其中一人虽然原谅了他,也一直在极力化解他与另一人之间的矛盾,奈何十余年过去了,却一直都没有什么作用。以前我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师父作为一线天的门主,江湖中人,会有如此的恩恩怨怨,也是情理之中的。直到方才,你告诉我他与夜辞还有岑先生之间的关系,我骤然就想到了这一点。”
步清倬下意识地压低了身体凑到她身边,“其实,我原本早就想告诉你的,你醒来那天,我也曾想过,要不要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可是那时候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就想着等你的状况缓和了些再说。”
“所以……”疏离抬眼睇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我今天问起,也许你今天也不会告诉我。”
步清倬敛了敛眉,迟疑着没有应声。
疏离轻吐一口气,抿了抿唇,“那应该是了,我不问,你便不说,也许你觉得,很多事情,我都不会主动问起,比如,岑先生与传闻中的丘梁医圣淳于措究竟是和关系。”
闻言,步清倬面上闪过一丝愕然,霍地向疏离看来,待看到疏离眼中的明了,他不由垂首一叹,“你早就知道了?”
“不早。”疏离摇头,“就在刚刚才确认了。”
她说着抬眼平视着前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往日里的种种,“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岑先生的时候,问过他什么问题吗?”
步清倬想了想,点点头,“你说,你与岑先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是我自己认错了,可是现在知道了他与师父之间的关系,我便越发确定,我没有,当年在一线峡谷为我医治的人就是他,能将那般重伤下的我毫不费力地救回来的人,除了他,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人了。”
“为你治伤?”步清倬倒是有些惊讶,想了想道:“你当初你在岷城被上官前辈救走之后。”
“嗯。”疏离点了点头,“现在想一想,真的有些不可思议,众人皆知,淳于措行踪神秘,很少露面,没想到师父为了救我,竟然连他都找来了,当初不知情况便也罢了,如今知道了,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我当时不过就是个死里逃生的普通人罢了,何德何能?”
“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多亏了当初上官前辈将你救回来,否则,一线天便失去了一位优秀的门主……”
“没这么简单吧。”疏离突然出声打断了步清倬,斜眼看着他,那清冷诡谲的眼神看得步清倬心头一凛,“有人跟我说过,当年的飖华公主身边有一批从墨夷氏跟着来到丘梁的皇族护卫,专门负责保护飖华公主,飖华公主出事之后,也是这些人护送着她的儿子商璆鸣逃出了玺凉城,而夜辞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如今你告诉我,我师父与夜辞是同门师兄弟,那就是说我师父也是南玺的人,是保护飖华公主的护卫,同时,自然也是保护商璆鸣的人。这么一想,我也就明白,为何这些年师父从来不让一线天接手任何对听七楼不利的生意,甚至,在我接手一线天门主,出山报仇之时,还不忘叮嘱,要保护好听七楼的人。”
步清倬隐隐听出了疏离的语气有些不对,垂首敛了敛眉,没有立刻应声,只是握着疏离的手稍稍放松了些。
“阿离……”他的嗓音有些感叹,“你是在怨上官门主,还是在怨我?”
疏离摇摇头,“我谁都不怨,当年我这条命是你与师父一起救回来的,不管我后来做过什么,都只能算是回报你们的救命之恩,毕竟,如果当年没有你们出手相救,就不会有后来的疏离。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呃……对了,叫因果循环。”
听到这里,步清倬已然可以断定,疏离现在心中所想,绝对与她口中所说的不完全一致,他感觉得到,她心中是有怨气的。
他想说点什么,可眼下无论他说什么,怕是都无法消除疏离心里的怨气,更何况,说多错多,疏离不是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什么话,就会引得她想起更多,又一次触了她的霉头。
就在他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时,疏离突然轻叹一声,自行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很好奇,岑先生与那淳于措究竟是什么关系,一个是年迈老人,一个是正值壮年,他们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听着她有些虚弱的气息,步清倬心下骤然狠狠一动,低头盯着她的侧脸,用力抿紧唇,没有立刻回答她,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人,尤其是女人,有时候太过聪明和理智,难免会过得辛苦。
疏离便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意识不到自己方才的情绪有些失控,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她好不容易才能活着看到步清倬一眼,所以,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发泄出来,更不想引起自己与步清倬之间的不快,所以短暂的失控之后,她立刻便自行调整。
思及此处,步清倬心里有些酸涩,面上却还是要保留一丝笑意,柔声道:“其实,你看到的淳于措就是岑寂,岑寂也就是淳于措,只不过,岑寂并非真正的淳于措,淳于措……是岑寂的父亲,岑寂的真实姓名,是淳于策。”
低头凑近看了看疏离,见她面露疑色,步清倬继续解释道:“淳于氏出于当年的南玺国,虽然后来南玺国灭,但如你所知,祁连氏、淳于氏以及万俟氏一直都在暗中守着墨夷氏,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人都已经快要遗忘了淳于氏与万俟氏。
淳于氏一直专心于研制医术,淳于措之医术冠绝古今,这一点你也知晓,多年来他处于丘梁,无形之中被当做了丘梁的人,冠上了丘梁医圣的名头。不过淳于措过世得早,距今已经有二十余年,当年岑先生也才二十多岁。
父亲离世,岑先生也曾想过要不要将消息放出去,后来一番思量之后,决定隐瞒消息,以免引起太多世人对淳于氏的关注,他只需要世人记住淳于措是个医术高绝之人便可,而不需要他们知道关于淳于氏的更多消息。
再后来,你也该能想得到了,为了不让世人起疑,岑先生便假扮成自己的父亲淳于措游走在丘梁,时不时地会露个面,让世人以为淳于措还活着,但由于平日里岑寂现身,一直都是这般年轻的装扮,所以,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亲眼见到淳于措这个人的,无形之间,倒是给淳于措这个人增添了不少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