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隐倒是不惊讶他会猜到这些,他反倒有些惊讶,步清倬竟然并非早已知晓。
“看来,夜辞很少与你提及这些。”
步清倬垂首浅笑,“他很少与我说起以前、尤其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他最多只会说一说玺凉城的事,说祁晔的事。”
上官隐颔首,表示理解,“他心中怨我,自然不愿提及我,再者因为公主的离开,他心中应该也是有所歉疚的,所以有些事情他能不提起便不提起,毕竟一旦提起,谁都不会开心。”
步清倬了然地点点头,“所以对于你们的事,我也是在岑先生再次出现之后才渐渐了解到的。不过现在知晓了前辈的身份之后,再去想一些以前发生的事,很多事情就突然之间能想得明白了。”
“以前的事?”
“比如,顾兄的事。”步清倬深有其意地看了上官隐一眼,“我虽然早就知道一线天上官门主结交甚广,你做事必然有你的理由,可是对于一线天插手去管乾国朝中之事,我还是有些疑惑的,也一直都没能找到一个最合理、最正常的解释。而现在知道前辈真正的身份是祁连氏后人,便也就瞬间明白前辈为何要去追查顾兄生母的身份,又为何那么巧合,能恰好救下乾国离宫出走的十三皇子,这些年更是一直将人带在身边悉心照顾,教授武艺,虽然授他杀手身份,却一直在教导他为人处世的品格与方式,顾兄能有今日,少不了前辈的苦心。”
两人本是顺其自然地随口谈来,彼此皆是心明如镜之人,所以有些话说出来,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却让那个人站在不远处、无意中听到二人谈话的人大吃一惊,怔在原地,差点忘记了呼吸。
他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喘息,就这么屏息凝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打扰了两人的谈话。
步清倬眸色微微一凝,朝着这边瞥了一眼,没有说话,朝着上官隐看去。
上官隐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侧身看了看,呵呵笑了笑,“你果真是什么都知道。”
步清倬随之浅浅一笑,“我本对于此事并没有什么兴趣,是阿离想要去查这件事,所以我才稍加留心,结果却发现,顾兄的身份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再后来,你们查出他的生母为原来的南玺国祁连氏后人,前辈应该明白,但凡与南玺有关之事,我一定会多加留意。直到阿离告诉我,乾国十三皇子生母与墨夷氏的飖华公主是表亲姐妹,也就是说,十三皇子的祖父与飖华公主的母亲是亲兄妹,换言之,我与顾兄也算得上是表兄弟了。”
上官隐似是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先是愣了愣,而后突然朗声而笑,连连点头,“一直在想着其他的事,倒是差点忘了这一层关系,是呵,说起来,你们也是表亲。”
他突然话音一顿,看向步清倬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欣慰与赞许,“倒也不怪后来这段时日,你一直在尽你所能地帮助他,帮助乾国,乾帝宫中那些隐在暗中的高手是你安排的吧,还有乾国边城险些被袭一事,也是你派人出面解决的,是吗?”
步清倬莞尔,“顺手罢了,不管怎样,终有一日他是要回到乾国的,为了他,也为了司攸,我所做的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上官隐眼神顿时一沉,有些惊叹地看着步清倬,看了许久,他没有说话,对着步清倬俯身深深行了一礼。
步清倬想要上前拦他,却被他躲开,“这一礼公子应当受下,于公,你是主人,我是护佑你的护卫,于私,我也是祁连氏后人,是一心希望无风与乾国安好之人。公子如此年纪,便又这般眼界与胸襟,有这样的气魄与决断,公主在天有灵,定倍感欣慰。”
步清倬面上却并不见什么开心之色,只微微笑了笑,从上官隐身上移开目光,淡淡道:“母亲会知道的,毕竟,我是她教导出来的孩子。”
上官隐神色怔了怔,很快便明了,点点头,“是呵,公主会知道的。”
“不管怎样,不管这十四年间都发生了什么,如今既然各位前辈都回来了,那有些不必要的误会还是尽早解开比较好,尤其是前辈与祁晔之间。我知道,这段时日前辈少来前来探望阿离,并非是前辈不想来,也不是前辈不担心阿离,前辈只是不希望在这里遇到祁晔,让他不悦。”
提起祁晔,步清倬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些,“我知道,祁晔是你们这一门中的关门弟子,他自负清高,又着实天赋异禀,所以免不了会有些傲气,还望前辈不要与他计较。”
听他这般评价祁晔,上官隐也忍不住轻笑出声,“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他,想起往日还在师父身边之时,便是师父也极少用这样的言辞形容他,一旦被他知道了,定要负气。”
笑了几声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都已经到了我们这般年纪,还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你放心吧,我会尽快把事情与他说明白,你就安心处理疏离丫头的事,不要再担心此事了。”
步清倬这才颔首,轻轻道了声“好”,与上官隐一道继续往前走去,脚步比之方才轻松了许多。
可是,那个还在原地未动的人,此时却一点也不轻松。
顾无风本来打算过来看看疏离,顺便了解一下有关司攸的事,却不想刚刚赶到便听到了步清倬与上官隐的谈话。
虽然步清倬知晓他真实身份这件事,他早就已经心中明了,两人之间也算得上的心领神会,可是他却没想到,步清倬竟然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经察觉。
当然,这并非他最惊讶之处,此时站在原地,怔怔地回了好一会儿的神,他总算是找出来方才两人的谈话之中的几个重要线索,对他来说最重要、也最让他惊讶的一条:步清倬是南玺飖华公主之子,也就是说,步清倬就是当年商淙太子之子、章华帝子孙商璆鸣。
第二条便是,上官隐根本不是普通的丘梁子民,而是南玺祁连氏后人,从一开始,从上官隐出手救下顾无风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并非巧合,而是因为,顾无风的骨子里流着一半祁连氏的血。
至于第三条,无非是他与步清倬的身份,他本以为,在他与步清倬之间,最亲近的关系莫过于疏离承认他是她的哥哥,步清倬取了疏离,却万万未料,自己与这位深沉到无法琢磨的倬公子,竟是表兄弟,甚至,步清倬还因此悄悄处理了很多乾国那边他所不知道的事。
也许,有些事情,就连乾帝自己都不曾知晓。
这么一想,步清倬在他心中的形象像是突然之间有了升华,高大了许多。
无可遏制的震惊之余,心中更多的是宽慰、感动、以及懊悔,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可怜人,最亲的人已经离去,其他的人视他为无物,不在乎、更不会保护他,可是现在,一件件真相都在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他、牵挂着他、帮助着他,替他排忧解难,替他扫除障碍,悄无声息之间,为他多了很多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事。
上官隐如是,疏离如是,乾帝如是,步清倬亦如是。
眼前骤然浮现他回到普阳城皇宫那日,乾帝看着他的眼神,惊喜至于,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似乎从当初亲自送他离开时起,就没有想过他会真的再回来。
所以,这一次乾帝再次送他离开之后,他神差鬼使般地,很认真、很郑重地对乾帝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现在想来,他有些庆幸当初自己说了这句话,让乾帝不安的神色骤然就变得平静,而接下来,他也会如他所言那般,很快回到乾国,去完成他应该做的事。
疏离醒来那日,已经将近白露时节。
这之前的几日,疏离的情况已经渐渐稳定下来,虽然还没有醒来,不过无论是脉象还是气息都已经趋于平稳,不需要有人再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观察情况,在夜辞三人的合力劝说之下,步清倬终于答应回答房中好好休息。
半夜,睡得正安稳的他突然之间从梦中醒来,疑惑的是,他没有做恶梦,也没有收到外界的干扰,四下里一片沉寂,可是他总觉得心头狠狠一颤,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就这么醒来了。
清醒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冲到疏离的房内,刚刚在床边站定,便听到疏离骤然咳了两声,双手紧紧抓着被褥,眉心紧皱,神色有些挣扎,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做着抗争。
就在步清倬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喊了两声她的名字之后,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有些朦胧和迷离无神的目光将屋内打量了一圈,最终落在步清倬身上,定定看了两眼,她突然弯眉莞尔一笑。
“步清倬,你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