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隐静静地听着步清倬的话,直到他停下来,他才沉沉长叹一声。
“是我愧对疏离。”他的嘴角浮上一抹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其实我们都明白,真正救了疏离的人,是公子你,而非是我。”
步清倬顿然想起疏离离开的那晚和他说过的话,脸色没由来地沉了下去,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当初我把她从生死边缘救回来,究竟是对是错,如果当初我没有救她,她会不会已经回到她本该属于的世界。”
上官隐不解地向步清倬看去,“公子在说什么?”
步清倬摇摇头,“世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如果正是因为你救了这个人,而给她带来了后续那些无尽的痛苦,却没能替她承担下这一切,那对于这个人来说,这样的救命还算是善举吗?”
闻言,上官隐这才大致明白了步清倬话中之意,垂首想了想道:“命数天定,就算你不救,也还会有别人去救,并不能改变她的命数,所不同的不过是那个救了她的人、那个在今后将要承受这份挣扎之人是谁罢了。”
步清倬一怔,拧了拧眉心,愕然地看着上官隐,细细琢磨着他的话中深意。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公子就不要再去想那些没有发生的事了,属下记得,公子向来果断坚决,不是这般会忧虑太多的人。”
“呵呵……”步清倬摇头一笑,低下头去,“前辈也觉得很奇怪是吧,其实不仅仅是前辈,很多人都和前辈一样的想法,比如夜辞,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为何。”
上官隐颔首,“因为疏离。”
步清倬浅浅一笑默认,“阿离出现以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弱点、有软肋,可如今,她却成了我最放不下的牵挂,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可说,对我而言,只要她能安然无恙,我什么都可以做。”
“既如此……”上官隐轻叹一声,“公子还会去考虑要不要救她吗?”
步清倬勾起唇角,笑意渐深,眼神也越发深沉,“既然当初我救了她,现在就绝对不会让她有事,四年前我做的选择,也是现在的选择,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上官隐满意地笑了笑,点点头道:“公子能这么想,属下就放心了。”
步清倬没有再说话,听到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便回身循声望去,只见夜辞大步走进院子,抬头一看步清倬与上官隐似乎正在谈什么,脚步骤然一滞,定定看了上官隐一眼,复又转身离开了。
上官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目送着夜辞的背影消失,而后侧身看了看步清倬,笑意微凉,“看来,他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前辈为何不把当年的事给夜辞解释清楚?”步清倬从夜辞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听岑先生说,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前辈没能及时出现相救,实则是为人所害。”
“解释……”上官隐摇摇头,“十四年了,真相如何、对错如何早已经不重要,万事已成定局,公主与太子殿下之死也早已无法挽回,无论他如何怨憎于我,都是我应得的,不说也罢……”
“可是,晚辈倒是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本你们师兄弟三人应该一起出现救人,却为何大师兄的你没能及时出现?”
上官隐本无心解释,侧身看了看步清倬,他终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垂首轻声道:“既是公子想要知道,属下自当知无不言。”
他朝着一旁的石板路走去,脚步缓慢而沉重,如负千斤,“其实当年,我没能及时出现,是因为我自己喝多了酒,大意了,误了时辰……”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夜色,几乎是一句一叹,与那个传闻中潇洒自若的一线天门主判若两人,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满腹心事、忧愁无解之人。
“如你所知,我们师兄弟三个皆是南玺后人,也是鲜少有人知晓的墨夷皇族护卫,当初飖华公主嫁入丘梁,我师兄弟三人奉命一同前来,暗中保护公主,十余年间,一直都安稳太平,没有出过什么乱子。
直到十四年前,章华帝驾崩那一夜……那天过了晌午,将近申时,一位平日里一起喝酒的酒友找到了我,说是他在城中一家新开的酒馆里发现了一味佳酿,我本嗜酒,加之那段时间一直都很太平,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骚乱,所以听闻此事,并未多想,便出门赴约去了。
我记得那天我离开之时,夜辞还曾阻拦了我,他说他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担心公主晚些时候会有事相召。可是前一天,我们师兄弟三人刚刚一同去见了公主,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接去赴了酒友的约。
却万万没想到,便是这一去,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我因好酒贪杯,喝得大醉,待我醒来,已经将近夜半丑时,出门一看才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酒馆的小厮让我不要出门,城内正在捉拿商淙太子一党,他还说,章华帝已经驾崩,祁晔闯宫谋逆,命温家的人杀了太子殿下和公主……“
步清倬眉峰紧蹙,虽然内心里有暗涛汹涌,却还是冷静得听上官隐说下去,听到这里,他眸色动了动,抬眼看向上官隐,“那个酒友……怕不是简单的酒友吧。”
上官隐回望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
步清倬眯了眯眼睛,问道:“祁晔的人?”
出乎意料的,上官隐断然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在怀疑是不是祁晔的人,所以特意派人查过,并不是。”
“不是?”
“不仅不是,十四年前政变一事发生之后,他便从玺凉城消失了,甚至可以说是从整个丘梁消失了,后来我动用了听七楼七成的人手去查,却始终查不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
这倒是让步清倬有些诧异,仔细想想,除了祁晔,他想不到究竟还有谁,会在祁晔动手之前,刻意将三人之中身手最好的上官隐引开,将他灌醉,让他没能及时出现去搭救太子夫妇……
可是转念一想,若白钦当初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祁晔就没有理由要如此对待上官隐,毕竟,他并没有杀害太子夫妇,最重要的是,那天在须弥山,祁晔见到夜辞和上官隐时,那反应显然是对两人不甚了解。
“这个人……会是谁?”步清倬皱紧了眉,眼底的疑色越来越浓。
上官隐轻轻摇头,“直到今日,我也未能查出这个人究竟是谁,我只知道,那天喝酒,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醒来之后,他便消失了,整个玺凉城也完全变了天,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搜查和捉拿皇孙商璆鸣的人,城门紧闭,没有手令,任何人都无法进出。
我便一直留在城内,一边打听消息,一边寻找你们的下落,我本想,若你们还在城中,二位师弟也许会留下线索引我前去,可是我等了半个多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那时我便知,他们定是因为我没能及时赶到相救,因此在心中埋怨我。
我知道,此事怨不得别人,怪只怪我自己没有尽到一名皇族护卫的责任,怪只怪我在事发当天贪杯误事,怪只怪,我本该寸步不离地守在公主身边,却在那时候离开,以至于他们遇险之时求救无门,他们恨我是应该的,我也恨我自己,若是可以,我以命换命,将公主换回来。可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就算我死了,公主也没办法活过来,可是公主的孩子,公子你却还活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官隐淡淡一笑,“我去探过丞相府。”
步清倬当即了然,“可是,我记得,自那以后,前辈突然就消失了,夜辞虽然没有当着我的面直言,不过我知道他与岑先生之间有书信往来,他们两个都很奇怪,好奇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前辈究竟去了哪里。”
顿了顿,他侧身看向上官隐,“当然,现在是知道了,前辈这些年原来一直在一线天。”
上官隐弯了弯唇角,低下头去,“其实,一开始的那段时日,我找不到你们的下落,又因为公主的死饱受煎熬,也曾想过要不要就此追随公主而去,可是,我还没有找到你的下落,不知道你究竟是生是死,是否安好,我不敢死,我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弥补我当年犯下的过错。
适逢一线天的上官门主被人追杀,我出手救了他一命,后来便随他回了一线天,更名换姓,以上官隐的名字留在他身边,没过多久,上官门主重伤不治离开,我便以上官氏后人的身份接任了门主之位。再后来的事,不用多说,你也大致能想象得到。“
“原来,上官隐这个名字是这么来的。”步清倬抿了抿唇,“前辈这是想让自己隐于乱世,不再显露本身吗?”
上官隐垂首轻笑,“若是可以,我倒宁愿就此隐居避世,不再过问世俗纷扰,可是我还有身为墨夷皇族护卫未完成的责任,我已经错了一次,我不能一直错下去。”
步清倬颔首,“皇族护卫……母亲曾提起过,当年的三族为祁连、万俟和淳于,岑先生是淳于氏,夜辞本姓为万俟,如此说来,前辈便是与墨夷氏关系最为亲密、亦是传闻中的南玺贵族,祁连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