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一惊，看着疏途渐变的神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手紧紧握着疏途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我没事。”疏途看出疏离的担忧，抬起头勉强一笑，很快又低下头去，“那是十二年前了，当年，君上还只是昭国的太子，君上的爷爷在帝都为质，老人家卧病不起，君上也未及二十，几位老王爷见君上尚且年轻，便筹谋发动宫变，意图逼死老君上，拥立君上继位，并趁机架空君上，学祁晔，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场宫变来得突然，叛臣准备充分，且联合了外臣，兖安城死伤惨重，王后便是在一场叛乱中遇害。”
听到这里，疏离心下轻轻一颤，下意识地抬眼向疏途看去，轻声道：“王后？”
疏途抿了抿唇，点点头，“也就是你的母后。”
疏离不由面色一沉，沉吟了还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她……是被谁害死的？”
疏途愣了一下，稍有迟疑，为难地看着疏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到疏离。疏离看得出来，他是知道真相的，只是，也许那真相有些残忍，无法轻易说出口。
“你尽管说。”疏离轻吐一口气，“我没事。”
疏途想了想，轻叹一声，继续道：“王后的死……多有复杂。叛臣在发动宫变之前，便设法买通了王后宫中的宫人，所以宫变刚开始，王后就被人控制住了。众人皆知老君上与王后感情深厚，所以叛臣打算用王后来要挟老君上，逼他交出王位，而后自戕。
君上带人最先找到了挟持王后的那一队人，将他们拦截在老君上的政殿外，不让他们有机会见到老君上。当时君上是想，只要他们见不到老君上，便没有办法以此要挟老君上，却未料那些人突然改变主意，逼君上自戕，否则便杀了王后……“
疏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面露疑色，想了想道：“他……虽然世人都说他是个阴冷残暴之人，但我相信，他不可能放着自己的母亲不管。”
“那是当然。”疏途握了握拳，“为了王后，君上随时可以赔上自己的性命，可眼下的问题是，就算君上如了那些人的愿，也还是没办法救下王后，甚至，只要他一死，只会让叛臣的叛变更加有胜算。
所以君上在那短短的时间内想出一计，他没有动手自戕，而是让那些叛臣动手杀了他，打算趁着这个世间的空隙，找机会将王后救下。身为君上的随侍，当时我也在场，君上趁着放下剑刃的机会向我示意，一旦对面的动手，我便立刻带人闹起来，引起骚乱。
原本这一切都在君上的计划之中，毕竟，那些人虽然挟持了王后，可是碍于王后的身份，他们并不敢轻易伤害王后，只要骚乱一起，乱了他们的心绪，以君上及身边随侍的能耐，只要很短的时间便能将王后救下。可是，君上万万没有料到，他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救王后，王后也会为了救他，不惜一切……“
疏离的心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胸腔里酸涩得厉害，她抿紧唇，定定看着疏途，等着他后面的话。
疏途却停了下来，不安地看着疏离，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又或许，以疏离的聪明，她应该已经想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不说了？”疏离深吸一口气，“后来呢？”
“小离……”疏途反手握住她的手，皱了皱眉。
“母亲……替他挡了？”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疏离接过话道。
疏途稍稍迟疑，终是点了点头，“叛臣知道君上身手高，不敢轻易靠近，便命人向君上射箭，就在君上动身上前，准备将那人拿下的刹那，王后挣脱挟持她的人，冲上前来替君上挡下了这一箭，更重要的是……”
疏途突然话音一滞，又停了下来。
疏离有些不解，看疏途的脸色越发难看，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浓重起来，她想象不到，究竟还有什么事，比王后的死更让他难以开口。
除非……
“是……宁驰脩他……做了什么吗？”
疏途沉默良久，微微点了点头，“当时君上趁乱上前，原本是想趁机杀了那个叛臣，却没想到，因为王后突然冲上来，君上手中的剑……刺中了王后……”
疏离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怔怔地看着疏途，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你的意思是，母亲她……”
疏途似乎猜到疏离要说什么，连忙摇头摆手，解释道：“不是的，王后的致命伤是正中心口的那一箭，而君上的那一剑刺中了右肩，加上君上发现王后冲过来之后，便立刻收力，虽然没能完全收回招数，但那一剑也并未刺入太深。”
听他这么一说，疏离稍稍放心了些，可是却无法平静。
不管换做是谁，在母亲为了救自己的情况下伤了自己的母亲，即便是无意失手，也会此生心中难安。
果然，只听疏途继续道：“可是，对于君上来说，即便他并非直接杀死王后之人，但终究是导致王后遇害的罪魁祸首，自那以后，他的脾性就变了。以往他虽然不失皇族的威严，但至少私下里温润谦和，王后遇害之后，君上就变得冷漠残暴起来，手段也越发得雷厉风行，在外人看来，果决又狠辣。
尤其是宫变之后，老君上因为王后和你的离开，一病不起，政务多由君上打理。当时，参与宫变的几位王爷皆被君上亲自下令处死，他们的亲眷也没有一人能逃得过，但凡涉入其中之人，无论是朝臣还是江湖中人，皆没能逃得过君上的追杀。
久而久之，世人都说昭帝是个残暴无情之人，连自己的亲叔伯和兄弟都不放过，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几乎屠尽了宁氏一族人，宫变一年之后，除了忍到今年年初才动手的北平王，其他诸王几乎都已经被灭了满门。“
疏离轻轻一阵喟叹，心情越发沉重，脑海里一遍遍浮现方才宁驰脩和她说话时的神情与模样。
他嗓音温和，面带浅笑，始终一副不骄不躁的温润模样，之前她还在因此而心生疑惑，怀疑是世人看错了他，现在想想，其实，那才是他的本性吧。
这十二年来，在老君上病重不起的情况下，他一力担下昭国的政务，稳妥地处理好一切，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与子民，他用尽手段，不惜成为世人口中的暴虐之人，更是在老君上离世之后，一边承受着帝都随时可能会召他入京为质的压力，一边扫除昭国朝内的叛臣，甚至，还会有他国不时地来犯。
这所有的一切，他全都凭一己之力承担下来，从不与旁人抱怨半句，便是连他身边最亲的人，他也从来不愿多言……
那双含着浅笑、却在眉间始终攒着一丝忧虑的眉眼骤然从眼前一闪而过，疏离顿觉心下一惊，没由来的一阵心慌，继而便是一阵剧烈的心疼。
这十余年来，他自己一个人究竟都承受了什么呢？
“当年宫变之时，小离就在你宫中，寝宫被困，虽然君上一早就安排了诸多暗卫保护你们，可是我与君上赶到之时，叛臣还是攻进了宫门。幸得有暗卫拼死相护，带着你们逃离了王宫，却没想到叛臣派出了杀手紧追不舍，一路追杀。
后来，驾车的马匹被他们射杀，马车翻倒，让杀手有机会追了上来。当年你们年龄尚小，小离又很胆小，看到那些杀手，她受到了惊吓，想要逃走，结果……“
疏途眯了眯眼睛，双眼已经开始泛红，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嗓音，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小离被杀手刺中要害，摔下深谷，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下谷将她带回来，只能先护送你先行离开。”
疏离忙问道：“那你们后来去找了吗？”
疏途颔首，“找了，可惜没有发现尸体，只找到了一片片血衣和……凌乱尸骨……”
疏离面色惨白，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瞪着眼睛看着疏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直到发动宫变的叛臣被拿下，你才被护送回宫，那时候君上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你。”
“为什么？”
“几位王爷不知从哪位江湖术士口中听到了一个无稽谎言，道是这昭国将来的主人会是一名女子，而纵观昭国皇族，老君上膝下就只得了你一位公主，所以他们怀疑你就是那位术士所说的人，也是阻碍他们夺下王位最大的绊脚石。
所以，君上毫不迟疑地下令将所有参与宫变之人悉数斩杀，并非没有原因，他担心那些叛臣的后人将来某一天会卷土重来，更担心会有人效仿这些叛臣，君上索性设下一计，让世人皆以为昭国唯一的公主宁玉锵在宫变之中遇刺身亡，如此，便不会再有人打你的主意。“
“所以，我会变成你的妹妹疏离，会逃离兖安城，与疏家人四处奔走，实则是他在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