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虽然没有看清救他的人是谁,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脱身,便没有多问什么,两人趁着守在门口的黑衣人走神的刹那,齐齐掠身上前,挥剑挡开面前的人,冲出了酒楼。
这两人皆是轻功不弱的练家子,饶是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早有准备,却还是跟了不到一刻钟就跟丢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街道两旁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路边护城河里的花船也开始缓缓穿行。
远远地看着那些追来的黑衣人陆陆续续散去,一艘船舱里探出两个头,确认四周没有其他的黑衣人,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走出船舱,随着花船一道朝着黑衣人的反方向去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司攸后退一步,站在那年轻男子身后,定定看着他手中的剑,“这算是缘分吗?”
闻言,男子回过神来,目光淡淡地看着司攸,拧了拧眉,没有说话。
“你险些就瞒过我了,不过你的剑……”司攸努了努嘴,“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你的剑,和寻常人的不一样。”
听她这么一说,那男子也不再伪装,抬手轻轻解下假面,露出自己的真容,却正是一直跟在凌铎身边的屈南。
“司攸姑娘。”他垂首行了一礼,“好久不见。”
“确实有数月未见了。”司攸面上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不知凌公子此番找我,所为何事?”
屈南愣了一下,“此话何意?”
“我猜错了吗?”司攸挑了挑眉,“你今日出现,不就是要引我出来吗?”
屈南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原来你已经……”
“你的身手如何,我是见识过的,就那些黑衣人,再来一倍,也未见得是你一个人的对手,你还不至于无法只身摆脱他们的围困。一开始,我确实差点没有认出你来,直到我看到你手中的剑。很显然,你是在故意做给我看的,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放人他们伤害一个替疏离说话的人。”
屈南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一脸平静地看着司攸,须臾,他轻声道:“果然和公子所料的一样。”
顿了顿又道:“我出面解释那些,也并非只是为了引你出来,更因为公子不愿意看到任何人误解她,所以,即便你今日不在这里,那些话也还是要说,只不过……”
“只不过恰巧我在,所以我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个。”司攸接过话,面上的笑意渐渐变淡,定定看着屈南,沉声道:“凌铎呢?他就在堰都,是吗?带我去见他。”
屈南定定看了她片刻,没有多言,朝着不远处的岸边看了看,突然提气跃身而起,朝着岸上掠去,司攸定了定神,提气跟了上去。
凌铎在堰都的这间院子像极了当初进峄城之前,他和司攸一起待过的院子,刚进门的时候,让司攸不禁有一种回到乾国的错觉,幸得季节不同,景色不同,司攸还算清醒,没有弄错了。
再次见到凌铎时,他正坐在廊檐下抚琴,琴声很低,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司攸和屈南刚刚靠近了些,他的琴声便停了下来,回身看来,见到司攸,面上不见丝毫的诧异之色,似乎早已料到会在此见到司攸。
“司攸姑娘。”微微欠身致意之后,他对着司攸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司攸进屋落座。
司攸压住心底的疑惑,面上淡淡笑着,随他一道进屋坐下。
屈南很识趣地自行走开,取来温热的茶水给两人添上,而后便一声不发地站在一旁。
一切的一切,让司攸有一种错觉——她遇到屈南,再随屈南来见到凌铎,绝非是偶然,倒更像是凌铎一直在等她。
“你早就知道我要来。”司攸低声道,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凌铎抿唇笑了笑,端起杯盏向司攸示意,“你也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不是吗?”
司攸愣了愣,仔细一想,确实是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她才会追到这里来,便低下头去清了清嗓子,“我只是觉得有些惊讶,凌公子可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人,更不像是一个需要别人相救和帮助的人,以前的那些……”
“既已是过往,司攸姑娘又何必要再提起?”凌铎不急不忙地打断她的话,眸色有瞬间的暗淡,“只要她一醒来,只要你们见上面,所有的一切你就会全都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
司攸凝眉,“你是说……疏离?”
“嗯。”凌铎轻轻点头。
“你知道疏离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
“你还知道……疏离的真正身份?”
“知道。”
“所以,你早就什么都知道?”
凌铎迟疑了一下,依旧点头,只是没有再应声。
司攸深吸一口气,看着凌铎的眼神变得深沉了些,“当初晏昭两国交战,在白水城为霍晏绥出谋划策的那个神秘军师,是不是你?”
凌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盯着司攸看了会儿,反问道:“言阆一直藏在后院的人,果真是你。”
“是我。”
凌铎长吐一口气,微微一叹,颔首道:“白水城的那个人是我,替昭国献计布阵的是我,引导霍晏绥强攻云宁城的是我,疏离与霍晏绥交手、被云连君重伤之后将她带走的人是我,造成她和步清倬之间误会的人是我,引她上须弥山的人也是我,你想知道的那些,都是我做的。”
他的嗓音平稳冷静,面上也看不出丝毫异色,似乎,方才那番话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而已。
司攸却听得面露惊色,瞪着眼睛看他,他所说的有些她是知道的,可有些却是她毫不知情的。
“你……”司攸下意识地摇头以示不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是你自己说过的,疏离救过你的命,你与疏离是最好的朋友,为了疏离,你可以……可以做任何事,可你为何要做这么多伤害她、背叛她的事?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凌铎断然应声,“我是凌铎,是她的朋友,然而,我却不仅仅只是她的朋友。”
说着,他放下杯盏,起身往外走去,抬眼看着廊檐下的古琴,幽幽道:“若是可以,为了她,我可以连我这条命都不要,什么都给她也无所谓,可惜我做不到。”
“为何?”司攸盯着他的背影,“我从不认为,凌公子是一个怕死之人。”
“怕死……”一直情绪平静的凌铎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突然笑出声来,轻轻笑了两声之后,仰头朗声而笑,连连摇头,“世人皆怕死,就算怕死也没什么,然而这世上真正可怕的,并非是去死,而是想死却死不了……”
他停了停,收敛笑声,长长一叹,再开口,嗓音之中带了一丝惆怅,“没有人能明白,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的那种痛苦,那种想死却死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每一场轮回的煎熬,而后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彻底地离去,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见到他们,再看着他们远去……
没有人能帮你,也没有人能体会你的感受,那种无边的黑暗,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没有边际,没有终点,更不知道,这样的这奥和折磨究竟何时才能停止。这才是所谓的命数,是真正天定的命数,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蓦地,他低垂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微微回身向司攸看了一眼。
司攸方才还沉浸在对于他种种言行不能理解的疑惑之中,听完方才那一番话,更是诧异不已,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此时被他这么一看,心头微微一凛,站起身来。
“不过……”就在司攸准备开口时,他突然面色一转,又道:“老天就算再绝情,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线生机,虽然找了数百年方才找到,但至少算是一丝希望。”
“凌公子……”司攸只觉凌铎像是在胡言乱语,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她却完全听不懂,只能摆摆手道:“我从未说过你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知道,你与疏离关系极好,为了疏离,你什么都可以做,可是听你方才所言,最后害了疏离的那个人却也是你,我想不明白……”
被司攸这么一打断,凌铎的心绪稍稍平稳了些,他看了看司攸,又转向屈南看了两眼,垂首轻吐一口气,低声道:“言将军在你眼中是大恶之徒吗?”
司攸一愣,眼前浮现着言阆的面容,下意识地摇摇头,“言阆是个将军,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言阆有,你有,疏离有,我也有。”
“那……你的责任和使命是……”
“你知道传闻中的七曜之咒吗?”
司攸皱了皱眉,她原本是不知道的,不过近来倒是频频听到有人提起七曜之咒、七曜之主这样的话,此番她前来堰都,也是因为听闻凌铎、便也是他们口中的七曜之主在此。
“我的使命,便是找到能破除七曜之咒的七个人,让他们完成所设下的七曜之咒,只有破除七曜之咒,才能将七曜之主从这生生世世轮回的诅咒之中解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