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婳的神色由方才的惊愕、诧异、不可置信,渐渐变得茫然无措,怔怔地看着祁晔的背影,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来,却不知道自己能回应些什么。
不知道怎么回应,因为眼下除了祁晔所言,除了那个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画面,除了那个她身受重伤、昏厥之前看到的地方,其他的一切她全都毫无记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件事。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开口,嗓音沙哑道:“可是……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祁晔闻声,回身看她,只见两行清泪顺颊而下,没有丝毫找回身份的喜悦,满目却都是苍凉。
她不停地摇着头,哽咽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又怎么可能再成为那个她?”
“记不记得,知不知道,只要你是她,你就始终是她。”
“有什么用呢?”千婳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凄冷,“一个对于过往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如何去与所谓的亲人相认?”
“感情可以培养,回忆也可以找回来,更何况,当年你受伤失踪之时只有五六岁,就算有记忆,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还能记得什么?”
“我至少应该记得,自己有哪些亲人,至少应该记得,这些人是如何疼我、爱我。”
祁晔看着千婳执着的眸色,心下骤然一动,紧盯着千婳看了半晌,他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去。
千婳下意识地就要起身,“你去哪里?”
“去找白钦。”祁晔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瞥了一眼,“这种彻底失去所有记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的状况,白钦之前遇到过,你不是第一个,白钦也曾说过,这种状况并非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既然对于你来说,那仅有的一丝记忆这么重要,那就然白钦想想办法,让你恢复记忆。”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是白钦把你救回来的,那他就应该将你所有的状况都治好。”
千婳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摇头,“白大人已经救了我很多次……”
“那也不多这一次。”祁晔话音落下时,人已经走到门旁,打开门走出去,道了声“你好好休息”,便出了门去。
入了七月之后,凌国地界也开始渐渐转凉。
傍晚日落之后,凉意就渐渐升了起来,司攸走在堰都城内,被突然吹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抬手环在胸前,四下里看了看,目光落在一家茶楼的门楹上。
站在门口想了想,正要抬脚走开,便听到殿内传出一阵说书的声音,她稍微迟疑了片刻,又改变主意,走进店内,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坐下来,要了些茶水和点心,边吃边听。
台上的那说书先生此时正在说的恰好就是晏昭两国交战、晏国平鸾公主被刺一事,本来因为晏国那边闹得厉害,这件事在丘梁早就人尽皆知,听众真正好奇的,是说书先生口中反复提到的那个“没有受到任何责罚的凶手”。
司攸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低头了然地笑了笑,心道:疏离自然不会受到任何责罚,毕竟,她也是一国公主,是昭国的公主。
只是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并没有说出来,算着日子,如今疏离还没有随宁驰修一道回到昭国,昭国自然也还没有将疏离的身份公诸于众,就算她说了,也未见得会有人相信。
“这件事的结果说起来,着实让很多人都诧异万分,想那被刺杀之人毕竟是一国公主,那凶手究竟有何能耐,竟然能从祁相爷手中逃过一劫?那日出现救下凶手、将凶手从祁相爷面前安全带走之人,又会是谁呢?”说书先生一本正经地看着众人,看到众人好奇的目光,又弯眉得意笑开。
人群中有人嘀咕道:“难不成,这凶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重要身份?”
“哟!”说书先生手中的折扇一挑,指向方才说话的那人,“这位客官是个明白人,那您再来猜一猜,这凶手的重要身份是什么?”
那人呆呆地看着说书先生,突然被这么一指,有些手足无措,笑了笑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倒是他身边不远处的另一人开口了,道:“不管这个凶手是何身份,既然她能逃脱罪责,那她就一定是昭国人。”
“是昭国人又怎样?她刺杀的可是晏国的公主!你们别忘了,晏凌两国很快就要结为姻亲了,一旦事成,平鸾公主便是我晏国的王后,晏凌两国也会同仇敌忾,却在这种时候有人刺杀平鸾公主,其居心究竟为何,还用多想吗?”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短暂的迟疑之后,纷纷开始议论开来,所言无不是指责昭国阴险奸诈,认定昭国是担心晏凌两国结盟之后,对昭国造成威胁,所以昭国不惜一切也要破坏这一场联姻。
很快,众人责骂的目标就变成了如今的昭帝宁驰修,污言秽语不断,一个个面目狰狞,仿佛这个根本没有任何人断定的猜测,突然只见就成了事情的真相。
司攸心里的火一阵接着,奈何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狠狠皱着眉,厌恶地看着店内的众人,最后朝着台上的说书先生瞥了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哎……”就在她刚刚站起来的刹那,那说书先生轻轻拍了拍桌案,摆摆手道:“这些都只是你们的猜测罢了,无凭无据,还是不要随意妄言。”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那杀手凶手能得以逍遥法外?”
“那是因为这凶手……”
“那是因为这凶手根本不是什么杀人凶手,甚至算不上是凶手。”不等说书先生说完,就有人突然起身将他的话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他手边的桌案上放着一柄长剑,面容清秀,眉眼却透着一股冷意,看着那说书先生的眼神更是一片漠然。
“这位公子……”说书先生见过的人很多,这个人虽然他不认识,却一眼就能看出绝非常人,一时间倒也不敢态度不好,“听公子这意思,您知道其中内情?”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不知道的不过都是这些愚钝无知的百姓罢了。”他说着朝四周扫了一眼。
司攸正因为他的话心中稍稍宽慰了些,露出一丝笑意,却在那人转过身看来的瞬间,笑意一滞,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瞪着眼睛紧盯着那人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
见过,这个人她一定见过!
那人却似乎并没有看到司攸,看着众人不悦的神色,冷冷一笑,道:“内情就是,平鸾公主根本就没有死,她现在活得好好的。”
有人惊道:“公主被救活了?”
“不是被救活了,只不过是伤被治好罢了。”年轻男子说着,目光落在说书先生身上,话却像是在说给众人听的:“从一开始,平鸾公主就只是受了重伤而已,却从未到性命攸关、无法救治的地步,自然更不可能出现你们所说的遇刺身亡一事。
所有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幌子,他们是想要以此为借口,除掉那个将平鸾公主打成重伤之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有什么资格,让平鸾公主如此重视她?”
“平鸾公主……”男子轻轻一笑,“昭国公主这个身份,你觉得够资格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哗然,所有人都满脸惊讶地相互议论,似乎没料到是这种结果,而那台上的说书先生则是一脸焦躁,无奈地看着说话那人。
“我说这位公子,您……您到底是什么人?您这是故意来拆老朽的台,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做?”
“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罢了。”那人倒是一脸平静,“我知道,这里是凌国王都,你们想要说什么、想要怎么编排昭国的事,那是你们的自由,而作为知道真相之人,要不要说出来,也是我的自由。”
“不是……”那说书先生不免气结,抬手指着他,“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与昭国是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也是昭国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原本就是晏昭两国之间的事,就算往个人身上去推,这也是两国公主之间的事,你们如此公然扭曲事实,引发争乱,这种行为着实恶劣。”
“奸细!”男子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指着他喝道:“此人必定是昭国奸细,潜入我堰都打探消息来了,来人,快将他拿下!”
一声厉喝,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队黑衣人,直朝着那年轻男子冲了过去,来势汹汹。
男子见状,一把抓起桌上的长剑,跃身而起,朝着茶楼外面去了。
黑衣人紧紧追着,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刚刚到了门口,便从门外涌入十来名黑衣人,又将他逼了回来。
眼看着前后无路可走,男子眸色一冷,伸手握住剑柄,长剑滑出剑鞘两寸。
蓦地,其中一处的黑衣人突然惨叫两声,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杯盏打在肩头,倒了下去,紧接着一名蒙面男子掠上前来,对着守在门口的黑衣人撒出一把暗器,一把抓住年轻男子的手,喝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