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婳……”祁晔朝她走近一步,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着面对着自己,“你当真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所以现在对于生死毫无畏惧吗?”
烛光打在千婳那张容颜绝世的侧脸上,清瘦的面容看起来越发柔弱,似乎窗外吹来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
闻祁晔所言,她微微笑了笑,媚眼如丝,抬眼定定看着祁晔,“相爷觉得,我还有什么应该畏惧的吗?”
祁晔眯了眯眼睛看着她的脸,虽然言辞听着有些严厉,语气与神色却轻柔得多,“你要知道,人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咯咯……”千婳轻笑一声,“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生死有什么不同吗?我已经背叛了自己的恩人,成了他们必杀之人,而今的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算是活着,也是一无所有,死了倒是更加清净。”
“是吗?”祁晔勾了勾唇角,突然幽幽一叹,抬手轻轻挑着千婳的下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能肯定你没有亲人?”
简单的一个问题,却问得千婳浑身轻轻一颤,看着祁晔的眼神渐渐变得疑惑和惶然,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定定看着祁晔,轻声道:“相爷……在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知道你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你不是说过,当年你身受重伤,被救下醒来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既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你的身世、你的过往就全都只是那个所谓的‘恩人’一句话的事,你就确定她不会骗你吗?”
“骗我……”千婳陷入迟疑,不安地看着祁晔,蓦地,她神色一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抓着祁晔的衣襟,紧张地看着她,“相爷可是……查到了什么?”
祁晔倒是一如往常地平静,抬手握住千婳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激动,白钦说了,你的身体状况不宜情绪太过激动。”
“相爷……”千婳哪里冷静得下来?她记得一年前,在她还没有动手刺杀祁晔之前,祁晔曾经透露过,他在替她追查身世的事,只是后来没等查出结果,她便奉命行刺祁晔,再而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她本以为祁晔不会再继续追查此事,可是现在他突然提起,让她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祁晔将她揽进怀里,太息道:“千婳,你听话,不要激动,该搞碎你的我自然会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你,只是有些事……”
“祁晔!”千婳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打断了祁晔,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扶着身后的窗子方才站稳。
祁晔看着愠怒的千婳,面上不见丝毫不悦,反倒浅浅笑开,不骄不躁地拉住千婳的手,“你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急躁了,一点也不像是以前的那个千婳,是不是因为现在不用再伪装,所以变得越发放肆,肆无忌惮?”
千婳的手腕被他抓得微微有些疼,她却只是抿紧唇,皱眉不语。
“不过这倔性倒是一点没改,反倒是比以前更倔了些。”祁晔说着轻轻一叹,“果然,看淡生死的人都会变得这么一意孤行吗?”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力道倒是收小了许多,他垂首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以为,为何我明知你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这一次却偏偏让你来送药?”
千婳睇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听祁晔接过话道:“折磨?”
说着轻笑一声,“在你眼中,我是那样的人?”
“重要吗?”千婳别过头去,“眼前所见也未见得就一定是真,你不是也以为,我是那种……那种不择手段的女人吗?”
祁晔闻言,抿了抿唇,收敛了笑意,“既然你这么想,那便算了。”说罢,转身便准备离开。
“祁晔……”千婳见状,心头骤然一急,抬脚就要追上去,不想刚迈出一步便觉眼前一黑,一头向前栽去。
幸得祁晔察觉,回身一看,即刻又退了回来,一把将千婳扶住,垂首看了看怀里面色苍白的千婳,面上的冷色终是渐渐退去,轻叹一声,将千婳扶到软榻旁坐下。
“你一向很聪明的。”祁晔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我若是要折磨你,你当真能活到现在吗?”
他说着有些不满地瞪了千婳一眼,继续道:“我特意让你来送药,自然是因为与你的身世有关之人如今就在此地。”
“在这里?”
“只不过,最终你们能不能相认,我尚且无法断定,毕竟,让一个在众人心中已死之人活过来,已然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之事,若是一定要让两个人都活过来,那就是难上加难了,尤其是你现在早就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记忆,即便是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无法验证……”
“是谁?”千婳早已没有耐性听他说那么多,“你说的那个人……我的亲人,他是谁?”
祁晔给她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你不如问问,你是谁,为何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找寻过你。”
千婳愣了愣,双手捧着滚热的茶盏,却丝毫察觉不到灼痛,喃喃道:“我……是谁?”
祁晔垂首,沉吟许久,压低声音道:“你是一个一直活在这世上的人,只不过是有另一人一直在以你的身份活着。”
他边说边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人名,千婳一见,顿时脸色更加苍白,比之前难看的多,双手一颤,手中的茶盏翻落,茶水差点洒到自己身上。
祁晔伸手将茶盏接住放到一旁,看着浑身颤抖的千婳,将她的双手握在手心里,轻叹着道:“你也觉得很荒谬,是吗?其实不只是你,刚刚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觉得不可思议,我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怎么会是她吗?这世上当真是如此巧合之事吗?”
千婳不再说话,双唇颤抖着发不出声,只是下意识地微微摇着头,像是不愿意相信祁晔所言。
“莫说这样的身世真相让人惊愕,便是报上来的年纪也对不上,我一直在想,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此,我特意派人前往你所说的那个恩人救你的地方仔细查了一遍,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千婳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所说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并没有发生你所说的贼匪劫掠杀人灭门之事,不过,在当初距离你被救下之处很近的一个地方,倒是发生过一次追杀,只是时间上有些偏差。”
“差……差了多久?”
“大半年。”祁晔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桌面,“这个时间差正好也是你的恩人告诉你的年纪与你的真实身份的年龄之间的差距。”
“那……你所说的那一次追杀,指的是……”
“当年昭国宫变,昭国玉锵公主被叛臣追杀。”
千婳屏息凝神,咽了口唾沫,轻吐一口气道:“当年昭国对外宣称,玉锵公主在那次追杀中遇刺身亡。”
“她没有死,你此番送来的药,救的便是她。”
“可是……当年却明明死了人。”
“死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与玉锵公主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丫头……”祁晔停了一下,抬眼看着千婳,突然挑眉一笑,“不过,阎王似乎并不想收她的命,把她带走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又给送了回来。”
千婳浑身都开始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几乎无法坐稳,双眼泛红,眼泪摇摇欲坠。
祁晔道:“后来我把整件事情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突然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地方,简单地说,当年救下你的人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将你培养成她手中的一枚锋利的棋子,一柄锋刃,替她杀人,而一个杀手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为了不让你找寻自己的身世,她便告诉你,你是家人早已经为贼匪所杀,全家就剩下你一人。
不过,此人着实聪明,她担心你今后会去追查自己的身世,所以故意将救下你的时间点改变,让你无从查证,却奈何你虽然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唯独对当年自己险些被杀的那个地方、那一瞬间的记忆太过执着,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便只能借着自己编造出来的时间差来误导你。
我之所以能查到这一点,也是因为那个原本在当年的刺杀中就已经身亡的玉锵公主突然之间又活了,实在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而当年被追杀的是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丫头,死了一个,活了一个,既然活着的那个是玉锵公主,那死了的那个……“
他话音顿了顿,定定看着千婳,神色有些哭笑不得,说不清是喜是忧,看着案几上那几个已经渐渐干了看不清的字迹,轻轻叹息。
“荒唐吗?”他轻拂衣袖,站起身来,随意踱着步子,“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我找了那么久,到我终于找到她的那一天,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我想要找她时的那个身份,却偏偏,那个有此真实身份的人,居然一直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