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挑了挑眉,一时间看不出情绪的好坏,“你把自己变成一个恶人,就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丘梁?”
“若是有人能替代、接手这一切,将丘梁扶上正轨,我也不介意随时放手,可惜……”祁晔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更何况,当年事发之后,我仔细检查了东宫众人的尸体,发现了一件事。”
他说着目光落在步清倬身上,“还记得宫变前一天,我送你的护身符吗?”
步清倬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虽然面前并没有什么平安符,他却像是瞬间明白了祁晔的话中之意。
“你从小一直乖巧懂事,对于长辈的交代绝对不会轻易忤逆,那日我送你护身符,让你贴身戴着,希望能佑你平安,我是亲眼看着你将护身符带在身上的,依照你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在第二天事发时就将护身符摘下。”
祁晔说着弯眉笑了笑,“我知道,淳于家医术时间无双,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可就算那具尸体与你身形容貌一致,能骗得过众人的眼睛,却骗不了我。所以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并没有死,你还活着,就活在丘梁的某个角落,也许你还在等,等待合适的时机,然后来找我,杀我报仇。而在你回来之前,这丘梁朝堂我会替你守着,直到有一天,能原原本本地再交还给你。”
对于这些真相,步清倬虽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细细听来,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颤,“你明明可以将所有的真相公诸于众,那样,我得知以后,一样会回去找你。”
“可是那样,丘梁会乱。”祁晔摇摇头,“丘梁,决不能乱。”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垂首自嘲地笑了笑,“可惜,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却终究还是没能阻拦得了如今发生的一切,丘梁……似乎已经不再我的掌控之中了。”
“不怨你。”步清倬接过话,神色沉凝,瞥了温月一眼,转身缓步走到门旁,周遭陷入了一片沉默,几人低垂着头,神色各异,各有所思。
须臾,温月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嗓音之中带着一丝哭腔,她轻轻拭泪,起身走到步清倬身后一丈远处,冲着步清倬躬身行礼,“都是因为温家,如今的局面是温家造成的,虽然如今温家上下众人已经以命相抵,可我知道,他们的命根本换不回、更抵不了当初发生的一切。
我温月多活了这十余年,时至今日,也算是将温家旧部全都转交到了祁晔手中,我便也没什么其他可做的了,现在你这个仅存的商淙太子后人回来了,那我这个仅存的温家后人也该当面向你谢罪,从此丘梁再无温家。我只希望,当年发生的一切,今日都能在此就此消散,无人再紧抓不放。“
她深深吸气,眼泪簌簌落下,缓缓回过身向祁晔看去,祁晔神色肃然,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只是目光一直盯在温月身上。
白钦有些不安地看着两人,似是料到温月要做什么,正要出声阻止,便见温月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锋利匕首握在手中。
“温月!”白钦轻呼一声,霍地回头想祁晔看去。
却见祁晔只是眯了眯眼睛,双手微微收拳,并不作声。
白钦顾不得那么多,起身就朝着温月掠去,温月手中的匕首却更快一步,毫不迟疑地朝着自己的心口扎去。
一道强劲的掌风骤然迎面而来,袭得温月身形一晃,趔趄了两步,手中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步清倬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月,缓缓放下抬起的手,幽幽道:“犯错之人已死,错的人并不是你。更何况,如今的一切不是任何人能预料得到,也不是任何人能阻止得了的,温家是否是一切的开端和起源,也无人可知。也许,早在很久以前,这一场局就已经布下,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局中的棋子。包括温家。”
白钦停下来,看着完好无损的温月,稍稍松了口气,再向祁晔看去,他虽然始终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此时却也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骤然回过神来,侧身向步清倬看去。
是了,祁晔所做的这所有的一切,从来都不是要害温月,不是要将她推到步清倬面前,让步清倬杀她报仇,相反,他是在帮温月,在救温月,只有步清倬原谅、放下了此事,温月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下一刻便直接推门而入,速度奇快。
几人抬眼看去,只见夜辞沉着脸色大步走到步清倬身边,递给他一封密函,像是没有看到其他人一般。
步清倬拧了拧眉,没有多问,接过密函打开扫了一眼,旋即变了脸色,回身看了三人一眼,对祁晔道:“堰都出事了。”
堰都,刑部监牢。
言阆毕竟是凌国大将,如今虽然下了狱,却没有人敢怠慢分毫,更是没人敢时时刻刻地看守着他,此时夜已深,狱卒便索性守着监牢的大门,给他一份清净。
此时他正靠倚靠着墙,侧身看着对面监牢里的司攸,司攸似乎并未察觉,双臂抱膝坐在木榻上,被子盖到了膝盖处,下巴抵在自己的手臂上,侧仰着头看着牢房顶角的小窗口。
虽然夜色无月,却依旧有一丝丝的光亮透进来,告知她又是一夜将尽。
“后悔吗?”言阆看了会儿,轻声问道。
司攸收回目光,侧身向言阆看去,弯眉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后悔?”
“后悔陪我一起进这监牢。”言阆仰头,看着高高的房顶,“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我想,自有法子送你安然离开堰都。”
“你是想让我丢下自己的救命恩人,独自逃走?”
“可是你现在留下了,也未见得能帮我什么?”
“你需要我帮吗?”司攸挑了挑眉,看着言阆的眼底渐渐浮上一抹笑意。
言阆愣了一下,很快又低头笑出声来,摇了摇头道:“你这么聪明,倒教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你的话?”
司攸弯下眉角,垂首太息一声,“其实我明白,这一次你不愿出兵,不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凌国成为马前卒、众矢之的,而是你心里也很清楚,一旦这一战开始,丘梁便难有回头的余地,届时受苦受难、无以安身立命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最无辜的百姓,他们求的不不过是一方安安稳稳生活的地方,一旦丘梁乱了,他们便再无安生之处。”
言阆撇撇嘴,“你何必把我说得那么清高?我又不是没有出过兵、打过仗。”
“今时不同往日,封国内乱是一回事,别人想要搅动丘梁大乱,是另一回事。”
闻言,言阆挑眉想了想,倒觉得有些道理,看向司攸的眼神不由得更加沉凝了些,他突然轻叹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让别人认出你来,你就再也走不出这刑部监牢了。”
司攸摇摇头,“我相信你,也相信凌铎。”
言阆面露一色,“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相信凌铎?”
“我相信他,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疏离。”她抿了抿唇,定定看着言阆,“你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不会明白,其实细细想来,疏离算得上是凌铎的一个顾虑,否则,以他的能耐,早就已经杀了我十次了,哪里会容得下如今这一次次的失败?”
“你是说,凌铎一直不对你下手,是因为顾虑你是疏离的朋友?”
“嗯。”司攸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我能肯定,他对疏离的感情绝对没那么简单,以至于他就算再怎么谋划,都不曾真正想过要我的命,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在凌帝面前提及我的身份。”
“还有这种事……”言阆嘀咕了一句,不解地撇了撇嘴,可是很快又沉了脸色,看了司攸一眼,“可是,你别忘了,如今宫中还有一个人认识你。”
司攸眉心一蹙,“霍晏绥。”
言阆颔首,“庆幸的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来过刑部监牢,若是她发现了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朝着外面瞥了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司攸,沉声道:“你可曾想过,你的那些朋友亲人都正在想方设法地救你出去?”
司攸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言阆。
言阆轻笑,“你不会告诉我你当真一无所知吧?其实早在将军府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那段时间将军府着实热闹,来来往往换了好几批人,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些都分别是谁的人。”
他说着挑眉一笑,“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派人来救你,你会随他们一起离开吗?”
司攸避开言阆的目光,垂首摇摇头,“不会的,若真有人想要来救我,早在将军府的时候就动手了,又何须等到我现在下了狱?”
“很简单,将军府比这刑部监牢更加难以攻破。”
司攸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即便如此,即便真的有人来了,他们也不可能轻易闯入刑部监牢。”
“所以我说,如果。”言阆倒也不急,展眉一笑,“我只是好奇,你会不会跟他们离开。又或者说,如果这一次来的不止一拨人,有你的朋友疏离的人,有你的主人听七楼的人,有你的君上乾国的人,还有……宁驰脩的人,你会跟着谁的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