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消息从堰都传入普阳城,乾国女官司攸在凌国被昭帝的随从杀害,乾帝顾亦萧即刻派人前往昭国调查此事。
十月初,凌国兵马出动,直奔昭国东南一带而去,领兵之人正是凌国大将言阆。
十月中,大雪,寒风凛冽。
疏离站在山脚,抬头向山顶上望去,入眼一片白茫茫,耳边是呼呼风声,她难得在丘梁南疆一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冷得入骨的寒风。
随侍捧着手掌哈了口气,向四周扫了一圈,走到疏离身边道:“姑娘,我们这是要上山吗?”
疏离略一定神,摇摇头,“再等等。”
“姑娘这是在等谁?”
“等……一个最重要的人。”疏离的目光有些飘忽游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须臾,她从怀里取出一只素淡的锦囊,目光从触及到锦囊的那一刹那开始变得冰冷,越来越冷,手也攥得越来越紧,指关节全都开始发白。
随侍还想问“那个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瞥见疏离凝重的神色,又连忙收住,不敢再问下去,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姑娘,我们就在这里等吗?”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现在赶回镇子上还来得及,姑娘的身体……”
“我没事。”疏离摇摇头,抬头看了看,喃喃道:“快了,就快来了……他辛辛苦苦这么久布的局,他舍不得毁掉。”
随侍虽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既然她说了不走,那就先想办法在这里安顿下来过一夜,毕竟是雪山脚下,又是寒冬时节,这里的夜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两人很快便从四周找来了一些枯枝枯草,待得他们将火堆升起,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幸得这雪山上抓得到野味儿,两人也算是常年在野外走动之人,熟练地处理好野味,上火烤熟,递给疏离,疏离只瞥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然而,她不吃,两人便也一口不吃,无奈之下,她只得随意撕了一小块肉捏在手中,却怎么也吃不下。
不饿是假的,只不过她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事情上,直觉告诉她,那个人一定会来,她还在想,等见了他之后,自己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要回忆过往,还是要报仇雪恨……
火堆的火苗突然晃了几下,正在吃东西的随侍立刻停下,紧盯着火苗看了两眼,而后起身一前一后向四周看去。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僻静避风的角落,此时却热有风来吹动火苗,显然不可能是外面的风,除非……
“什么人?”其中一人很快便发现有一道人影缓缓朝着这边走来,只是,明明他走得不快,脚步轻缓,却像是随风而来,他离得越近,火苗便晃动得越厉害。
疏离抬眼瞥了一眼,眸子骤然一缩,站起身来,定定看了来人一眼,轻声道:“你们先退下。”
随侍愣了一下,回身看了看疏离,“他就是姑娘要等的人?”
疏离没有说话,放下手中的野味,掸了掸手,朝着那人走去。
两人在相距约莫一丈远时停下,看了对方片刻,那人眯了眯眼睛,瞥了火堆一眼,浅笑道:“你在等我。”
“我不等你,你也会去找我。”疏离的神色和嗓音都是冷冷淡淡,“毕竟,你找了我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我,你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凌铎眸子微微缩了一下,却还是弯眉保持着微笑,径直从疏离身边走过,走到火堆旁坐下。
随侍不敢轻举妄动,警觉地看了看凌铎,又看了看疏离,疏离冲两人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便了然地往外退了退,却还是不放心,不敢走得太远,时不时地朝这边瞥一眼,确保疏离没有危险。
“他们对你很忠心。”凌铎伸出手在火苗上缓缓晃动,眼看着火苗离他的手几乎没有分毫距离,他却似毫无知觉般,面色不改。
疏离轻吐一口气,回身走到火堆旁站定,淡淡道:“屈南不也一样忠心吗?”
凌铎摇摇头,“不一样的。”
“为何不一样?”
凌铎想了想,垂首笑了笑,并没有解释,拿起一根细长的棍子轻轻地拨动堆在一起的枯枝,“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有,有很多。”疏离干脆地应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吗?”
凌铎敛了敛眉,点点头,“是。”
“就算自己没有动手,却因他的计谋而丧命,也算吗?”
“算。”
“既是天经地义,如果有人来寻仇,要取他性命,该不该还手?”
凌铎停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定定地看着眼前越烧越旺的火苗,而后弯眉笑了笑,摇头道:“不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鸣,疏离手握软剑,剑尖抵在凌铎颈间,剑穗微微晃动,甚是扎眼。
“认识这剑穗吗?”
凌铎闻言,侧过身看了看,“认识,是疏途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你送他的。”
“那这个呢?”疏离从怀中掏出锦囊,取出锦囊中之物,递到凌铎面前,让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枚玉坠,蓝碧色的水字形玉坠。
凌铎一眼便认出了那玉坠,清淡的眸子骤然一缩,眉心紧拧,脸色也微微沉冷,怔怔地看了片刻,低声道:“水曜镇魂玉。”
“镇魂玉随七曜而生,觉醒之前,以胎记形状附于身后,直到七曜觉醒或者死去,便会化作镇魂玉,不同的是,觉醒之曜镇魂玉会一直戴在身上,取之不去,除非人死了,镇魂玉方才会离身。”
疏离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说来,她将镇魂玉紧紧握在手心里,却遮不住镇魂玉突然发出的幽光。
她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看着“你知晓万事,知晓感应之曜月曜可以感应到其他人,可以找到其他人,甚至可以在其他人身死之后,持镇魂玉启阵破咒,那你可知,月曜持身死之人的镇魂玉,同样可以感应到她死前的记忆和感受?”
凌铎微微一愣,讶异地看了疏离一眼,旋即她话中深意,目光落在她握着镇魂玉的那只手上,“你是说你……”
他停了一下,想了想,“你感应到了她临死之前的记忆?”
“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吗?”疏离眯了眯眼睛,“临死之前,七曜一样会觉醒,会记起很多事情。”
凌铎没有应声,低着头似在沉思,须臾,他摇头浅浅一笑,“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水曜的镇魂玉在你手中,如此便不会影响启阵破咒。”
“凌铎!”疏离闻言,神色一沉,轻呵一声,剑刃朝着他的脖颈逼近了些许,“你真以为,我不会下手?”
凌铎摇摇头,“我只不过是知道,我不会死。”
他说着冲疏离弯眉笑了笑,“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死就死的,最可怕的也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想死却死不了。”
缓缓抬起手,他用两指捏住疏离的剑刃挪动了一下,将最锋利的剑尖抵在自己的咽喉处,“就算你现在这么一剑刺下来,我也死不了,这是我的命。”
疏离愣了愣,继而咯咯笑出声来,笑意苍凉,她垂下握剑的手,微微后退两步,无奈一笑,“因为死不了,所以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凌铎,你这是在拉人陪葬吗?”
凌铎摇头,“我并非有意……”
“如果……”疏离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不是月曜,你还会留我的命到现在吗?”
凌铎依旧摇头,“这世上没有如果,若一定要说如果,如果你不是月曜,那你我之间也就不会有今日这局面。”
“所以……”疏离眸色暗了暗,似乎得到了什么自己想要的答案,“所有的一切,你救我、帮我、甚至于害我,都是基于我是月曜转世这个事实,反之,也许今天死在你的阴谋诡计之下的人,就是我。”
凌铎拧着眉看她,没有说话,眸色愈渐深沉。
“也所以,那些什么心意相通、一见如故都是假的,都只是你为了利用我这个月曜的身份,替你找人、替你启阵破咒罢了。”说到这里,疏离面上的悲色和怒意渐渐退去,只留下一丝漠然,“凌铎于你而言,只是一个可以接近我、利用我的代号罢了,你不是凌铎,从来都不是。”
疏离轻叹一声,神色有些疲倦,自恼地摇了摇头,“你怎么可能是呢?凌铎是个太阳,而你,却只是一个寒冰地窖,从来都不一样。”
说罢,她摇了摇头,面上的冷漠之色越发明显,垂首将手中软剑收起,转身朝着一侧缓步走去,全然不顾凌铎就在身后。
凌铎眉峰拧成一簇,神色肃然阴沉,他抬眼看了看疏离的背影,低垂的双手紧紧握了握,对着疏离的背影沉声道:“我是。”
疏离脚步停下,没有回身,“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凌铎朝她走近两步,“我是凌铎,一直都是,千百年,从未曾变过。由始至终只有我,由始至终,也都是我,这个身份……任何人都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