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吗?
凌铎闻言先是怔了怔,很快便弯眉笑开,他微微抬头看着夜空,喃喃念叨:“消失……确实是该消失……”
而后,他垂首向老者看去,“会消失的,很快就会消失了。”
老者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你说什么?”
“我说,该消失的,终究都会消失的,这世上最强大的敌人本就是时间,长也好断也罢,到最后都会有消失的一天,唯一可以的永恒的,就是时间自己。”
老者定定看着他,只觉他眉宇间骤然涌上来的阴郁让人心下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为何。
“你想做什么?”
凌铎低头笑了笑,“你不是希望我消失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自己从这个世间消失,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消失。”
“你……”老者还想再问什么,却见凌铎身形一闪,朝着宫门的方向掠去。
“既然终究是会消失于世间,这世间将会如何也就无所谓了,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凌铎身影消失,冷清的夜里只留下这么一段朦朦胧胧的话。
老者听了,反倒越发担忧起来。
凌铎的疯狂程度,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毕竟,凌铎活于这世间的煎熬与折磨,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懂。
堰都,别院,霍晏绥在屈南的带领下缓步走进院内,刚进院门就看到凌铎正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这是一株极难得的四季海棠,若是在王州地界,此时早已过了花期,却没想到在南疆一带,这个月份里还能见到海棠花开,风一吹,花叶纷纷落落,悄无声息地落在凌铎的肩头。
霍晏绥走到近前,轻轻喊了一声“公子”,凌铎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点头致意,却并未多言。
许是习惯了他的性子,霍晏绥倒也别觉得奇怪,抬眼看着落下的花瓣,淡淡一笑,“公子此行回来得很快,想必事情很顺利。”
“嗯。”凌铎轻轻应了一声。
“找到了?”
“找到了。”
霍晏绥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幸好,这一次,你终于将所有人都找到了。”
凌铎微微勾了勾嘴角,表情始终如一,没什么变化。
见状,霍晏绥不由皱眉:“找到人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凌铎抿了抿唇,低下头,“重要吗?无论找不找得到,该怎样就是怎样,就算这一次还是找不到,大不了……”
他话音停了一下,微微拧了拧眉,似是沉思,片刻之后,他轻声道:“大不了,再来一个大纪轮回。”
“你说什么?”说最后一句话是时,他的声音很轻,霍晏绥没有听清。
“没什么。”凌铎也再懒得多言,又重新恢复了那般平淡无波的神色。
霍晏绥摇头笑了笑,撇了撇嘴,“我听说,祁晔重伤。”
“嗯。”
“我还听说,他受伤时,步清倬和一起跟他在一起。”
凌铎侧身朝她看了一眼,“你真正想问的究竟是祁晔,还是步清倬?”
“都有。”霍晏绥倒是不隐瞒,“我想知道祁晔是不是真的受重伤、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死,同样,我也想知道,步清倬现在怎样,他为何会和祁晔在一起?”
霍晏绥越想越觉得疑惑,拧了拧眉心,“据我所知,一直以来,祁晔一心想要除掉听七楼,对朝廷来说,听七楼无异是个重大的隐患。同时,听七楼也一直都与朝廷疏远,对帝都权贵不甚喜欢,当初白钦去九因查办盛家的案子,曾前往听七楼,夜辞甚至都没有现身见他一面。
可是现在,他们不仅不同出现,还成了同伴,甚至,步清倬还在祁晔落难之时出手相救,若非我知道这些消息不可能是假的,定要以为这是什么人在造谣生事。“
“呵呵……”凌铎不由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你会这么想,是因为有很多事情你并不知晓。”
“比如?”
“比如,步清倬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霍晏绥拧了拧眉,“你的意思是,除了听七楼倬公子身份,他还有别的身份。”
凌铎轻叹一声,走到一旁坐下,“不得不说,他这个听七楼倬公子的身份着实替他挡了很多麻烦,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当年的事发生之后,便没有想过他还会活在这世上。从一个皇族贵人一转身变成一介江湖人士,天差地别的差距,又有谁能想得到?”
“你在说什么?”霍晏绥隐隐觉得事情比她想象中的重要的多,“皇族贵人是谁?江湖人士又是谁?”
凌铎淡淡一笑,抬手抚上石桌上纵横交错的棋盘,幽幽道:“皇族贵人,自然是当年宫变之时,众人皆以为已经死于宫变之乱的商淙太子之子、章华帝的皇孙商璆鸣,至于那江湖人士……”
“商璆鸣?”霍晏绥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快步走到凌铎面前,惊愕地看着他,“你是想告诉我,步清倬就是当年死于宫变的皇孙商璆鸣?”
凌铎不点头也不否认,“世人皆以为他已死,却未料,只是换了个身份,在另一个地方继续活着罢了。”
“这怎么……”霍晏绥虽然早就料到步清倬身份不凡,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过他与商氏皇族有关,毕竟这些年,听七楼没少给商氏朝廷添麻烦,世人只会以为他与商氏有仇罢了。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定定看着凌铎,“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就算他真的是当年那个并没有死、暗中逃走的商璆鸣,那他与祁晔更应该是仇恨深重,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才是,毕竟当年发动宫变、害死商淙太子夫妇的人就是祁晔,却为何,步清倬要出手救下祁晔?”
凌铎没由来地皱了皱眉,侧身睨了霍晏绥一眼,并不大想说话,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得很明显,眼底却渐渐升上一起不耐烦之色。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要怎样面对和处理,是他们自己的事。”他说着站起身来,抬脚往里屋走去,走出两步又停下,回身看着霍晏绥,“你若真想什么都知道,大可抽了空去当面问他。”
霍晏绥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什么,凌铎却已经进了屋内,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追上去,缓步走到凌铎方才坐着的地方坐下,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凌铎的话,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步清倬的影子。
步清倬,商璆鸣……
这两个名字交替在眼前浮现,却始终只有步清倬一个人的脸……
思忖良久,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阴沉的眼角浮上一抹诡谲笑意,“既如此,那就只能试一试了。”
昭国帝都,兖安城。
疏离初入宫中,暂且安置在距离宁驰脩寝宫最近的清心殿,早些年前那里本是后宫居所,后来到了先王这一辈,宫中只立一后,未曾娶妃,许多后妃居所就变成了皇亲住处,当年先王在时,其妹未出嫁之前便一直住在清心殿附近的飞鸿殿。
天气已寒,清心殿内却一片暖意,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喧闹声,正是疏离喜欢的地方。
玉容和玉茗姐妹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叹,两人虽在盛家庄待了不短时日,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宫殿,此时见着,免不了一番惊叹。
“怪不得世人都想做皇亲贵胄。”玉茗伸头看了看外殿正在将宁驰脩送来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的宫人,又缩回脑袋看了看正在收拾疏离贴身衣物的玉容,“这外面随便一样东西拿出来都比盛家庄的东西看着够档次和品位。”
玉容“噗嗤”笑出声来,看了疏离一眼,笑道:“你看这殿内外的陈设和色调,其实看得出来,这清心殿已然是极简、极淡雅的布置,想必是布置之人知晓姑娘的喜好,只是,再怎么简,毕竟是公主的住所,总不能寒酸了去。
而且你看,这里里外外都做了防寒措施,暖炉和火盆也早早地备下了,就连殿内所焚的香也是姑娘喜欢的栴檀,相较于这里里外外的贵重之物,我倒是觉得这布置殿所之人更值得赞叹,着实是有心了。“
玉茗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听玉容这么一说,便伸头嗅了嗅,不由得嘀咕道:“还真是,难不成是君上回城之前,事先派人做了安排?”
玉容摇摇头,“君上虽然也是个心细之人,可是这殿内很多地方的布置明显就是女儿家的心思,只有女子最懂女子,我猜,负责布置这里的应该是个女人。”
说罢,两人齐齐转身向坐在软蹋上的疏离看去,只见疏离一条腿耷拉着,一条腿蜷缩着放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正捏了一颗葡萄准备往嘴里送。
听两人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她便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挑眉一笑道:“玉容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个女人布置的,这个人心细如发,仔细谨慎,最重要的是,她应该早就认识我。”
顿了顿,她侧身向外殿看去,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是在我与王兄相认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