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的心思我都懂,只是尘绾那边……她应该不会答应。”
晏安笑得有些无奈,“连你也这么笃定?”
步清倬浅笑,“其实你没有做错,谁都希望能与自己心爱之人踏踏实实相守相伴一生,可偏偏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几个人与常人不同,她们的性情与想法早已跳出了世人最普通、最庸俗的条条框框,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每一条都像是在挑衅这个俗世,面对这样的人,你绝对不能以对待寻常女子的思路去对待她们。”
晏安有些惊讶,疑惑地看了步清倬一眼,似乎根本没想到步清倬竟然能如此精准地到处其中重点,“听倬公子这话,难道夫人……”
“不瞒大人,相较于我家阿离,尘绾已经算是好的了。”
晏安没忍住轻笑一声,“不是说你们已经成亲?难不成还另有内情?”
“问题就在这里,尘绾那样的女子,除非她笃定不愿嫁人,不过一旦嫁了,她一定会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可阿离就不同了,她是那种即便已经嫁了人,也可能随时随心随性地做出一些荒谬之事的人。”
“可是我看得出来,夫人她很在意你。”
“是嘛。”步清倬挑眉笑了笑,心底里却有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对他来说,疏离最可怕的一点恰恰就在于此,她的所作所为已然不能用简单的敢爱敢恨来形容,这段时间里,她从不藏匿自己的感情,动了情便肆意沉沦,放肆嚣张之事做了不在少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可惜,外人却不知道,她一旦冷静理智起来,同样也是理智得可怕,前一刻情深似海轰轰烈烈,下一刻,就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去。
这是他从一开始万万没有料到的一个变数。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收整心神,转向晏安道:“感情这东西是两个人的事,勉强不得,对于尘绾,虽然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今后能过得幸福圆满,但是除了一些必要的劝解,我不会过多的干预,所以这件事我给不了你太多的建议。”
晏安神色了然,“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想过让你帮我什么,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如今的那个人还是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一个。”
顿了顿,他朝步清倬淡淡笑了笑,“也许是我心胸太过狭隘,想法过于拘泥,因为之前的事,心里一直有所郁结,不过今天跟你这么一聊,顿时通透了许多,看来确实是我她对他还不够了解,我要做的还有很多。”
“你也不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尘绾是个倔脾气,你越抓得紧,她就越会逃得远远的,慢慢来。”
晏安抿了抿唇,“其实……我不怕等,我只是不想完全没有任何目标和希望、漫无目的地等,所以有件事我想问个清楚。”
“你说。”
“尘绾她……”晏安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她是不是已经有了所爱之人?”
闻言,步清倬轻叹一声,似乎早已料到晏安会有此一问,“这个问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晏安点头,“重要。”
“那我若是说有,你会就此放弃吗?”
晏安眉峰骤然蹙起,盯着步清倬看了好一会儿,用力握了握拳,摇头道:“不会。”
“那便是了。”步清倬轻轻一笑,“既然无论她心中有没有所爱之人,你都不会放弃,那又何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管怎样,做到让自己无怨无悔就好。”
晏安怔了半晌,像是在回味步清倬的话,许久,他突然笑出声,连连摇头,笑意有些自嘲,“没想到我竟然在这样一个问题上纠缠多时,挣扎着脱不了身,却被你这三言两语点破。”
“没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等到跳出来之后再回头看去,其实真的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坎儿罢了。”
“没错,一叶障目,可笑的是,我竟然蒙蔽了自己这么久。”说着,他侧身看了一眼步清倬,眼神有些考究,“没想到倬公子年纪轻轻,却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想来倬公子应该经历过很多事。”
步清倬笑着摇摇头,“不过就是因为常年行走江湖,见得多,想得多,方才也只是信口胡言,但愿没有误导了大人。”
“倬公子谦虚了。”晏安的神色比之方才刚刚谈起尘绾的时候放松了些许,眉峰也舒展看来,放眼看向水池对岸的垂柳,“不管怎么说,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今日都多亏你这一番开导。我晏安不是个喜欢承人情分之人,既然我没什么别的可以做的,那就不妨告诉你一件事。”
“洗耳恭听。”
“因这些年听七楼多番涉入封国与朝廷之争,无形中稳固了封国之势,朝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动听七楼。”
步清倬眉眼一冷,低声问道:“大人知道是谁?”
晏安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老国公,宋晗。”
闻及宋晗的名字,步清倬眼底骤然闪过一抹杀意,身边的晏安也看得清清楚楚。
“倬公子应该知道这个人。”
“呵呵……”步清倬笑得冷冽,“怎能不知?若说当年政变,兵马调动靠得是秦光,那这朝堂拉拢朝臣、蛊惑人心的,便是宋晗,当年的事,他也算是一大功臣。”
说着,他转向晏安,撇嘴一笑,“只不过,当年事发之后没多久,宋晗便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官养老,老国公的名头也就只是个名头,本以为他会就此安安心心地颐养天年,没想到这个时候又突然躁动起来,看来帝都又要变天了。”
晏安对于朝局政事向来看得明白,跟着冷笑道:“十四年,坐在帝位上的人换了又换,有些人只手遮天,三废三立,如今这位圣上最怕的就是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废之人。帝位的诱惑、权势的诱惑实在太大,没有任何人愿意轻易放手。”
“这么说,宋晗这是与当今圣上站在一条船上了。”
“眼下的局势,不站也得站了。圣上已经选定了将要新立的皇后人选,正是宋晗的孙女儿,相爷也没有反对,如此一来,宋家想要保全宋氏,就必须要先保住咱们这位圣上的帝位,宋晗这是不得不出手。”
“可这些又与听七楼有何关系?”
晏安看了他一眼,摇头一笑,“相爷的心思所有人都明白,他并不想看到封国壮大,他想要的是将四封国全都死死捏在手中,可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完全脱离朝廷掌控、甚至能够搅动四封国风云的听七楼,将已经固死的封国之势打乱,也让四封国局势越发活跃起来,这对朝廷是一个莫大的威胁。宋晗想要保住当今圣上的帝位,最要紧的就是先稳住相爷,而讨好相爷最好的方式,无非就是替他消除心中的顾虑,除掉对相爷来说最大的威胁,所以听七楼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步清倬忍不住再一次笑出声来,连连摇头,“宋晗啊宋晗,十多年过去了,他当年的精明好像已经被磨灭了,如今目光与心思已经变得这般狭隘了吗?”
“宋晗这个人一向心高气傲,要么不动,动了就要动个大的,否则无声无息,又有什么意义?”晏安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宋晗的不屑和嫌恶,似乎并没有要在步清倬面前隐藏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他很清楚,以步清倬的身份,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晏家世代效忠于商氏,不结党也不站队,始终秉持公正。当年宫廷政变事发之后,晏家曾想要退出朝堂,奈何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数百年的商氏基业落入贼人之手,这些年也在竭尽所能地维护商氏丘梁的安稳。
祁晔掌权,动了那么多商淙太子一派的老臣,可即便众人皆知晏家对于当年参与了政变之人深恶痛绝,祁晔也从未对晏家出过手,这些年晏家在朝中的地位没有丝毫的动摇,足可见晏家对于商氏的重要。
这些是世人皆知的秘密,晏安在步清倬面前假装或者隐藏,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管怎样,多谢大人将此事相告。”步清倬向晏安抱了抱拳,“我会尽快将消息传回九因,告知楼主。”
“客气了。”晏安回了一礼,“跟倬公子这么一聊,可谓心神通畅,舒坦多了。”
抬头看了看天,“我觉得我应该去探望一下那位司攸大人了。”
步清倬轻笑,“大人请。”
“回见。”晏安颔首,转身往回走去。
步清倬目送着他走出约莫三丈远,突然出声问道:“大人将这一切相告,当真只是为了回一份人情?这件事毕竟涉及了江湖与朝廷,涉及朝廷与封国,我听七楼当真值得大人这般费心?”
晏安停下脚步,沉思了片刻方才缓缓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倬公子且把这当做是我个人的一份私心吧。”
说罢,不再多做停留,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