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无量心法”四个字,步清倬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阴寒,只是他藏得很好,一转眼便消失不见,换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停下脚步,他回身去看白钦,“大人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白钦淡淡一笑,“就是看到倬公子,突然就想到了眼下的江湖局势,连带着想起之前听人说起的无量心法。”
“大人身在朝堂,何时对江湖中的人和事如此感兴趣?”
“倒也算不上是兴趣,只不过年前帝都发生了一件事,有人潜入城中行刺,所用的功法极有可能就是无量心法,朝中派人查了许久,也未能找到刺客,料想那刺客必是江湖中人,而倬公子同为江湖中人,行走江湖多年,应该多少知道些情况。”
白钦语气平缓,慢慢说来,心绪也渐渐平稳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步清倬,等着他的回答。
步清倬的神色出奇得平静,始终面带微笑,缓步走到白钦身侧,“这倒是奇了,会是谁潜入帝都行刺?行刺的又是何人?”
他侧身向白钦看来,眼角笑意越发幽谲,“其实大人不说,我也猜得到,如大人所言,身为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这无量心法的一些情况,知道如今这世上还有哪些人学成了此心法,正也因此,想要猜到那个人行刺的是谁,并不难,毕竟,如今帝都之中与墨夷氏一族有恩怨的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目光定定落在白钦的面上,注意着白钦的表情。
“墨夷氏……”虽然白钦早就知道这些,此时听步清倬说出来,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尤其,他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似乎都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件与他没有丝毫关系的事。
“没错,大人是朝中人,就算大人不知无量心法的来历,但肯定知道墨夷氏。”步清倬语气轻缓,不骄不躁,“这一段过去就不用我来替大人回忆了吧。”
白钦下意识地摇摇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无量心法是墨夷氏一族的秘传心法?”
步清倬点点头,“至少在目前我听七楼所得的消息中,并没有其他族人练成此心法。”
“那你可知,有谁练成了此心法的人?”
“呵呵……”步清倬闻言,忍不住低头轻笑,眼底掠过一抹寒光。
以白钦的冷静机智,平日里断不会问出这么荒唐的问题,也许,他真正的用意不在于问题更不在于答案,而是回答问题的这个人。
“大人这就有些为难我了。”步清倬故作苦苦一笑,“这样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该怎么回答,毕竟,有些消息还是要经过楼主亲自审定的。”
白钦敛了敛眉,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问题多有不妥,而步清倬的回答也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轻易而举地避开了一切他想要追根寻源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突然有些看不清,步清倬究竟是看穿了他的意图,顾左右而言他,又或是,他说的都是事实。
“抱歉……”白钦赔笑,“是我唐突了,一心只想着尽快查清问题,竟忘了倬公子原本就是听七楼的倬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勿怪。”
步清倬摇头,“大人言重了,若是寻常消息,只要大人开口问了,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才的问题,我实在是不知答案,更无权自行透露,我毕竟不是楼主。”
白钦颔首,“我明白,是我口不择言。”
“也没什么,大人若是实在想知道答案,不妨回京的路上走一趟听七楼,向楼主当面提问,兴许他能回答你的问题。”
“好,多谢倬公子提醒,我会考虑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白钦心知说再多也是无益,朝着院门外看了一眼,又对步清倬抱歉一笑,“突然想起来倬公子方才说,要去找疏离姑娘,我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
“没什么。”步清倬摆摆手,抬头看了看东方,“这时候她可能还没起身,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打紧。”
白钦笑得淡然,“既如此,那我就不在耽搁倬公子时间了,今日之事多谢倬公子解惑,多番相助,白某铭记于心。”
“客气了。”步清倬挑了挑眉,与他颔首致意,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不料,他这边刚刚出了远门,就看到两道人影朝着这边走来,两人边走边聊,似乎还很投机。
察觉到前方有人在看着他们,两人同时看来,而后相视一笑,快步走到近前。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步清倬顺手拉过疏离,弯眉笑了笑,不等疏离回答,便又问转向和她一道过来的晏安,“晏大人也很早。”
晏安回笑,“习惯了,平日里在京中一向早起,到了时辰必须起身。”
说着看了看他身边的疏离,“昨天刚一赶到,就被军中的兄弟拉了出去,很晚才回来,听说司攸大人伤了,就想着来看看她,正巧在路上碰见了夫人。”
闻言,步清倬与疏离相视一眼,疏离挑眉道:“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正好我也要来看看司攸,她怎么样了?”
步清倬摇摇头,“还没醒,不过白大人说了,伤势已经稳住,不会在恶化,接下来就是好生休养。”
“嗯。”疏离轻吐一口气,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怪异的晏安,了然一笑,“我先去看看司攸,你们聊。”
说罢与步清倬点头致意,转身朝着院内走去。
步清倬顺着她的背影看去,看到她走到院内与白钦打了招呼,两人一道进了门去。
“晏大人可是有事要问步某?”步清倬收回目光,向晏安看去。
见疏离走开了,晏安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收起,稍作片刻迟疑,而后抬眼盯着步清倬,低声道:“你们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步清倬倒并不惊讶,低头淡淡一笑,“晏大人慧眼,我早就知道,你迟早会察觉。至于当初在玺凉城隐藏身份,也只是为了方便行事。”
晏安颔首,“我明白,听七楼树大招风,听七楼倬公子又名声在为,加之听七楼在九因的地位,你若是贸然进京,必然会引来诸多麻烦和猜疑。”
“晏大人能明白,那是最好。”
“所以,当时你进京,当真只是为了探亲?”
“探亲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探查当初刺杀楼主的真凶。”
这一点让晏安有些惊讶,“真凶?”
对于去年八月听七楼主夜辞遇刺一事,晏安早有耳闻,只是未曾想到听七楼查真凶竟会查到玺凉城去,“你的意思是,行刺夜楼主的真凶在帝都?”
步清倬摇头,“尚未断定,所以才说是探查,而不是捉拿。”
“那你可查到结果了?”
步清倬咧了咧嘴,依旧摇头,“这一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还是来谈谈晏大人你的事情吧,我知道,尘绾在玺凉城的这些年一直多亏了大人照顾,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一定会如实相告。”
晏安眉心拧了拧,没有立刻应声,朝着院内看了一眼,步清倬会意,与他一道朝着别处走去。
“其实我想要问的问题,你应该也猜得到。”
步清倬颔首,“与尘绾有关。”
晏安垂首,“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为我还算了解她,摸得准她的脾性,知晓她的喜怒,可是直到近来,我才越发觉得,这些年我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她、了解她。她就像是一个谜团,忽远忽近,忽明忽暗,飘忽不定,难以琢磨,最近我经常会在想,究竟是以前我太糊涂,太好糊弄,又或是……是她太聪明,知道怎样才能掌控一个人……”
后面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脸色不大好看。
步清倬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帝都那边晏安和尘绾之间发生了什么,却能隐隐猜到一些,毕竟他还是了解尘绾脾性的。
“尘绾是我表疏离,我知晓她的脾性,她确实聪明机智,很有谋略,但同时她也是一个敢爱敢恨、怨憎分明之人,她的聪明谋略向来只用于对于自己的敌手,对于亲友,她绝对会报以一份真心。”
说话间,两人在一道分岔小路口停下,看了一眼前面水池旁的亭子,又相视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但是想到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便忍住了。”
“你指的是……”
“当初我与阿离还在红绡坊的时候,有一晚你与白大人一同前来,我记得你和尘绾私下里聊了很久,后来大人不辞而别,尘绾的情绪也不大好,我在想,那晚你们……”
晏安负手而立,太息一声,“我对她的心思,应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也从未隐藏过什么,只不过有些话以前一直没有说得太明白,直到那晚,我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跟她把话说明白,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说句真心话,我和她都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尘世中浮浮沉沉,历经无数,大家都是明白人,所以我希望能迎娶她进门,给她一份安安稳稳的生活,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宠着她、护着她,而不想看她像现在这样忙忙碌碌,不想我每一次帮她,最后都要连累她遭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