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尘绾骤然侧身,一记冷眼扫来,吓得绿漪一愣,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道:“除了那人,楼主最先想到的就是姑娘你,其后的多年,他一直将姑娘带在身边,细心呵护照顾,属下当年虽然年幼,可也算是记事了,很多事情就算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
“别说了。”尘绾沉声打断她,“这么多年了,再提此事还有何意义?”
“属下是替姑娘不甘心,明明姑娘才是楼主青梅竹马的那一个,这些年姑娘付出了那么多,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这个地方,将那么多人都拒在门外,为的不是楼主的一个点头吗?可楼主却似看不到姑娘的付出,却对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人那么关心,事事亲为,属下实在是替姑娘委屈得慌……”
“住口!”听她言辞越来越激动,尘绾终于忍不住轻斥,将她后面的话全都挡了回去,“绿漪,我身边的这些丫头里,平日里就属你最冷静机敏,今日怎的如此放肆,口无遮拦?”
绿漪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反驳,心知她即便到了现在,依旧还在真心真意地维护夜辞,越发委屈得厉害,转瞬红了眼睛。
“姑娘……”她哽咽一声,“属下是心疼姑娘。”
一听她这声音,尘绾的怒气顿时消了下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重了,绿漪毕竟也是在关心她,便掏出帕子递过去,拧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今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绿漪,不让她看到自己失落又悲伤的表情,“事已至此,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委屈或是后悔,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替他做事,我已经知足了。”
“可是姑娘……”
“从今往后,不许再提以前的事,也不许再议论楼主,今日我且当做你一时失言,今后若再犯,定不轻饶。”
绿漪撇了撇嘴,还想再说什么,尘绾适时回身看过来,冰冷的眼神看得她心下一悸,只能将后面的话都收了回去,垂首行了一礼,“是,属下记下了。”
尘绾神色有些倦怠,挥挥手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姑娘你呢?”
“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绿漪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怯怯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直到目送着绿漪走远了,尘绾这才收回目光,呆呆地坐着,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心头一片茫然。
她心里很明白,方才她喝止绿漪,并非全然不想听到对夜辞不好的话,而是她自己害怕。
绿漪虽然了解她,但终究不够那么了解她,所以并不明白,一直以来,她最怕提及的便是那一段过往记忆。
离开九因、立足于玺凉城的这些年,她也曾不止一次想起,如果当时她稍微再坚持一下、拒绝一下,明确告诉夜辞,她不想离开听七楼,夜辞还会不会执意让她离开。
奈何,过往已是过往,就算想再多,也不可能再回得去。
她不怪夜辞,不怪其他任何人,若一定要怪,就该怪她自己,是她当年年轻其实,意气用事,赌气之下做了决定,自此再也无法扭转。
夜辞……
心底一声又一声地大声呼喊着,张开口,却怎么也喊不出他的名字。
这个人就像是汪洋之中一双扼住她喉咙的手,松开,她会沉下去,扼紧,她会无法呼吸。
可明明,最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她明明记得,她和夜辞之间最初的记忆都是很美好的。
他们来自同一族,肩负着同一个使命,努力做着同一件事。
他年长她十来岁,从她依稀记事开始,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缠着他做这做那,他也一直都待她温和,耐性十足,只要她提出来的要求,他几乎没有做不到的。
当年事发,他救出步清倬之后,便立刻赶往她的住所,将她一同带离玺凉城,而在玉辞山最初的那几年,无疑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那时候,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夜辞一起教授司攸功法,司攸是个聪明的孩子,隐忍坚强,不仅夜辞和步清倬喜欢,她也很喜欢。
直到她后来渐渐长大,直到有那么一天,出于女人本能的直觉,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让她心慌又可怕至极的问题,再想要弥补挽救之时,为时已晚——
那个人的心神和目光,早已经不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曾一次次地安慰自己,那只是一种错觉,夜辞说过,司攸身份特殊,迟早会替她找到家人,送她回去。
为此她一直默默忍着、等着,可是她却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夜辞让她前往玺凉城的指令。
傲气如她,又怎会愿意低声下气地乞求留下?是以她当时根本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思却考虑太多,负气之下毅然离开。
她曾想,也许她离开了,夜辞会发现她的好,会念起她,会再把她接回去,却不料,这一走,便再也回不去了。
而回不去的不仅仅是九因城,是听七楼,更是她和夜辞之间的种种。
后来司攸离开,回到了乾国,红绡坊也渐渐步入正轨,开始执行任务,她与夜辞之间的联络也越发频繁,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点一点回升,她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一直等下去,终有一天能等到一个结果。
可是步清倬却告诉她,夜辞甚至从来都不会看她家带回去的私人密信,而这些年来,他却一直竭尽全力地保护司攸,替她扫除一切障碍……
聪明如她,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想明白罢了。
思及此处,眼鼻骤然酸涩得厉害,她稍微一低头,眼泪便从眼眶里滑落,滴落在桌案上。
一步错,步步错,也许从一开始她决定离开九因城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是早已注定,可是,她真的甘心就这样吗?
双手紧紧绞着衣袖,一点一点握紧,突然,她用力一拳砸在桌案上,恨恨地咬了咬牙。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人连一个回应都不愿意给她,至少,她应该当面向夜辞问个明白,要一个回答。
一个,她已经等了十多年的回答……
白钦和晏安的突然出现,让惶惶不安的峄城骤然就平静了下来,也让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川城立刻将苗头压住。
按原定计划,两人在峄城停留两日,了解了情况之后,便前往川城核实。
一大早,白钦便去了司攸那里,仔细给她切了脉,又检查了汤药,确认无恙了方才让下人给她喂下去。
司攸这一次的伤比之当初腿上受伤那一次要严重得多,这两天一直处于昏沉状态,偶尔有一丝意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丝本能,并不能算是醒来,这让疏离始终放心不下。
好在现在有白钦在,他说一句“无恙”,疏离便也就安心了。
看着司攸喝了药,白钦松了口气,刚一转身出了门,便看到站在院子里桃花树下的步清倬。
“倬公子。”白钦上前垂首致意,“昨天那么晚才休息,怎么一大早就起了?”
“不放心。”步清倬面上带着笑意,语气也平和淡然,可这简短的三个字却让白钦没由来地皱了皱眉。
“不放心?”他低头一笑,“不知倬公子不放心的是什么?”
“当然是司攸。”步清倬抬眼看了看随风缓缓落下的花瓣,“我们之间应该不需要那么些弯弯绕绕了吧?”
白钦摇摇头,“从来都不需要。”
“那就好。”步清倬颔首,“大人那么聪明,想必司攸的身份你也知道了。”
“她果然是听七楼的人。”
“确切地说,她是听七楼救下的人,至于现在,她只是乾国的女官司攸大人,这一点大人也可看的明白?”
白钦点了点头,“明白。若非一心为了乾国,她此番又何须走这一趟峄城?还险些把性命搭了进去。”
“大人明白就好,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相信等回了帝都,大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向祁相爷回话。”
闻言,白钦突然低头笑了笑,“倬公子也是在威胁我吗?”
步清倬回笑,“大人说笑了,步某与大人之间一直都是互利共生的关系,何来威胁这一说?尤其是年前秦光一事,我一直以为我与大人即便算不上是挚友,也算是普通朋友了吧。”
“朋友……”白钦反复念叨了两遍,“是呵,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好事。”
步清倬道:“多谢大人认我这个朋友,不过我现在怕是没时间陪大人多聊了,这个时辰阿离该起身了。”
白钦眉角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步清倬转身离开的背影,回想着他口口声声喊着的“阿离”。
蓦地,他心头一凛,突然想起祁晔之前说过的话。
他道:“白钦,你在外面走动得多,认识的人也多,可曾认识一个叫‘阿离’的姑娘?”
他道:“她同行的那个人似乎是故人,只要下一次他们一起出现,那就一定是她。”
他道:“白钦,你还记得无量心法吗?”
“倬公子。”神差鬼使地,白钦突然开口叫住了已经走到院门口的步清倬。
步清倬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白钦,“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白钦低垂的手微微握起,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倬公子行走江湖,又是听七楼的人,也许……可曾听说过无量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