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件事也不能全都怪他，他当时的反应完全就是本能，凌国刚刚吃了败仗，楚轶又在今天刚刚进城，城内突然就出现了窥视情况的探子，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司攸出手帮助那两个探子逃走，在他眼中便等同于是那两个探子的同党，就算他当场杀了她，也不足为过。
然而他这心里为什么就总觉得不安宁呢？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不至于吧，他又不是没杀过女人……
“将军……”刚刚离开的侍女又匆忙回来了。
言阆立刻起身，“人醒了？”
“不是。”侍女摇摇头，神色有些不安，“她……她吐血了……”
话音刚落，言阆便迈开大步出了门去，直奔着司攸暂住的屋子而去，刚一进门就看到一名侍女神色慌张地擦着地上的血迹，司攸正伏在床畔，脸色苍白如纸，面容憔悴。
“怎么回事？”言阆轻呵一声，上前一把把司攸扶起，惊觉离得这么近，都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就是过来替她拉好被子，以防她夜间着了风寒，可谁想她突然就开始咳嗽，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奴婢担心她会噎着自己，就扶她趴到床边上，结果她就……”
侍女见言阆冷着脸色，吓得不轻，立在一旁瑟瑟发抖。
好在言阆并没有要追究她们责任的意思，抓起司攸的一只手腕号了号她的脉象，当即皱眉。
他们习武之人多少都能辨出一些伤势的脉形，司攸这状况，很明显是心口气血淤积，血脉不通，而究其原因，想必正是他的一拳一掌。
“你们先下去。”言阆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地皱着眉，见所有人都退下去之后，轻叹一声，扶着司攸坐稳，而后掌心运气，顺着她的血脉替她一点一点疏通。
司攸意识恍惚，若即若离，隐隐感觉到有一股温柔的内息缓缓输送入她的体内，将她胸口的翻腾压了下去，也将那股拥堵之感驱散，顿觉舒畅了许多，不再那么难受了。
只是，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稍一用力，仍觉心口疼得厉害，只能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向前倾倒。
言阆自己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胸口的脑袋，总觉得推开不是，不推也不是。方才一心只想着替她治伤，并未在意那么多，此时她的情况平稳了，他才注意到，她的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就这么靠在他身上，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好在她尚未醒来，情况也不至于那么尴尬，感受着她的气息终于一点一点恢复了正常，言阆的心终于放松了些，轻手轻脚地将她扶着躺下，拉好被子。
他并未立刻走开，就这么坐在床边，仔细端凝着司攸。
“真是荒唐，我何必要救你？”他撇着嘴喃喃自语，“等你醒来之后，问出你的身份和目的，若真的于我凌国有威胁，你还是难逃一死。”
他边说边连连摇头，“多此一举……”
峄城，总兵府外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疏途守在马车外面，四处张望，不多会儿，马车门帘被撩起，车上下来一个人快步走开，疏途便开始驾着马车往前走去。
“主上，问出来了吗？”
“嗯，她已经离开了峄城。”
“离开？”疏途有些惊讶，“不是说要等峄城的事情处理完吗？怎么会突然离开？”
“听说，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没来得及细致交代，匆匆忙忙便出了城去。”顿了顿又道：“就在前天下午。”
疏途瞪了瞪眼，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压了回去，毕竟他总觉得这个时候说起他们是前天晚上赶到峄城这种话，多有些不妥。
前后就差了两三个时辰，便这么错过了。
“那她还会再回来吗？”
“她临行前倒是有交代，如果事情顺利，很快就会回来。”
“那我们要不要在峄城等她回来？”
马车里的宁驰修迟疑了半晌，没有应声，疏途也不敢再追问，见他不出声，便一路不紧不慢地驾车往他们住的地方赶去。
宁驰修靠着身后的垫子，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却始终没办法将心口的那种燥闷排解出来。
没有人能明白，他此番不管不顾、任性地走这一趟峄城，需要积攒多久的勇气，他也不知道，此番回去之后，又要多久他才能再次随性而为，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和寻常普通人不同，他肩负着整个昭国的生死存亡，他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从他刚刚懂事开始，所有人都不忘教给他的，便是责任与使命。
毕竟，他是昭国皇族正统血脉之中，唯一一个皇子，毫无疑问，也会是未来的昭帝……
马车突然狠狠晃了一下，而后陡转方向，宁驰修跟着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撩起马车的门帘看了看，只见他们已经走到了另外一条小路上，疏途把斗笠往下压了压，遮住了脸。
“出什么事了？”
“是小离和步清倬。”疏途低声道。
宁驰修不由松了口气，淡淡一笑，“她认出你了？”
“应该没有，属下脸挡住了。”
“那就好。”宁驰修颔首，幽幽道：“我早就料到，能与司攸一起在峄城造出这么大动静，打了这么漂亮一仗的人，定是小离和步清倬，司攸也是听七楼的人。”
疏途有些惊讶，“她是听七楼的？”
“否则，你以为一向以利益为重的听七楼为何会屡屡这般尽心尽力地帮助她？”
疏途脑子显然没那么快地转过来，拧着眉反复想着宁驰修的话。
身后的长街上，疏离站在一个脸谱摊子面前，手里捏着一张脸谱，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脸谱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方才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神情疑惑。
“阿离，在看什么？”就在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抬脚走过去的时候，步清倬从身后一把拉住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我……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影，有些眼熟。”疏离放下脸谱，快步走到路口，朝马车拐过去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条小路上只有三两个行人，马车早已离开。
“熟人？”
“我不太确定，就是觉得好像见过……”
“你看到脸了吗？”
疏离摇头，“我不用看到他的脸，也能看出他的身形。”
“你说的是……”
“我兄长，疏途。”
步清倬原以为她要说的是凌铎，却没想到她说的竟是疏途，愣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
“也许是我看错了。”过了会儿，疏离轻叹一声，低头自嘲一笑，“他此时应该正陪着昭帝待在王都兖安城才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乾国边城？”
步清倬拍拍她的肩，“夜绛跟我们一前一后离开九因，去了兖安城，等峄城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回九因一趟，兴许就能有昭国那边的消息传来，你别着急，只要他真的在昭国，就一定能找到他。”
疏离抿唇点点头，“我知道。我方才就是觉得身形有点像，这才突然又想到了他，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兄长的事，是司攸的事，她临走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去了哪里，两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担心。”
“只要不遇到劲敌，司攸自保的能耐还是有的。”
“怕的就是她遇到劲敌。峄城的事刚刚过去，现在司攸在乾国人心中是神，可在凌国人心中，可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鬼了，万一她遇上凌国的人，尤其是言阆……”
步清倬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去了凌国？”
“既然她什么都不说就急匆匆地离开，肯定是去找十……”蓦地，她话音一顿，回身瞪了步清倬一眼，“套我话？”
步清倬朗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只不过就像你说的，这件事不仅是我们自己的秘密，更事关别人的秘密，所以便假装不知。”
他笑得意味深长，挑眉看着疏离，“不过我不知道，他这身份还能藏多久，一个混迹江湖、本可以做闲云野鹤、潇洒自如的江湖浪子，为何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大义之士？要知道，他那天晚上的举动可是危险至极，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闻言，疏离便知他确实早就已经知晓了一切，也不再瞒他，轻叹一声道：“也许，这是他唯一能为乾国、为乾帝所做的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并不是薄情寡性之人，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曾经受到的伤害会历史重演，所以为了避免这一切，他索性便离得远远地，不去碰触。”
“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并不是逃避就能彻底解决的，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逃得掉的。”
“我知道，可我私心里也不希望他再受到伤害，虽然我明知道，以他的脾性，终有一天他是要回去面对的，毕竟他是……”她突然“咦”了一声，“既然你知道无风的身份，那你可是他的生母是何人？”
步清倬想了想，“之前你师父跟你联络，不是告诉过你，是祁连氏的人吗？”
“确实是祁连氏女子，不过我前不久跟司攸谈起这件事，才发现那个女子身份不简单。你……听说过墨夷氏的那位飖华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