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言阆的举动怔住了,虽然言阆向来治军严谨,但是私下里没事的时候,也并非没有与众人说过这样的玩笑话,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惹他发了这么大的火,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冯至出手。
众人有些疑惑,他究竟是因为冯至言辞间怠慢了那个女子,还是因为冯至这番讨打的态度。
“将军。”回过神来之后,有两人连忙上前来劝解,“冯将军方才也是一时失言,绝无蔑视将军之意,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众人连忙纷纷帮腔。
过了许久,言阆终于抬起脚走到一旁,冷冷瞥了冯至一眼,“回到王都之后,你自行请离,不管你今后去哪儿,只要别让我再看到你。”
说罢,掸了掸自己的衣袍,大步出了帐门,接过小兵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直奔着城内总兵府而去。
刚进院门,就看到已经整装完毕的司攸正站在廊檐下等候。
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见到完整女子装扮的司攸,她施了粉黛,将她的倦容遮住了许多,看起来不再那么憔悴。
她并不是言阆见过的女子之中容貌最好看的,若论容貌秀美,晏国的平鸾公主绝对算得上貌美倾城,可惜,他并不喜欢那张时时都透着一股阴诡之气的脸。
相比之下,司攸的豁然与坦荡看起来倒是舒服得多。
“走吧。”言阆不多废话,又转身往外走去,示意她跟上。
司攸静静地跟在言阆身后,一声不吭,下过雨的路面有些湿滑,她好几次险些滑到,多亏言阆反应快,伸手将她扶住。
走了足足一刻钟,两人终于在一座牢房外停下脚步,司攸迟疑片刻,轻声道:“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言阆颔首,“什么?”
“一会儿,我只要确认他安然无恙地离开就好,但我不想和他见面。”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再见他,我跟他……也没什么瓜葛了。”
言阆盯着她看了看,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边城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犯人要关押,所以川城总兵府的牢房并不大。
言阆领着司攸站在一处角落里,示意看守牢房的狱卒去把人带过来。
不多会儿,两名狱卒就带着一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从背影看过去,行动利落轻便自如,应该没有受什么伤。
只是,司攸总觉得这背影看起来有些奇怪,与她记忆中的那人不太像。
好在,他很快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司攸的方向站了片刻,而后往外走去。
“慢着!”司攸轻呵一声,顾不得心口的疼痛,快步走上前去,将这个人前后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凝眉看着言阆,“他是谁?”
言阆一愣,“他不就是你要找的人?你不认识他?”
司攸摇摇头,看着言阆的眸底渐渐升起一抹疑色,不顾身边的阻拦,开始一间间牢房挨个找过去。
狱卒想要拦住他,被言阆下令退下,而后言阆快步跟上去,“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他不是你要救的那个人?”
一名小将连忙道:“可是这个人就是那日我们在城门口抓住的黑衣人。”
司攸置若罔闻,挣扎着将所有的牢房都找了一遍,最终确认,这里没有顾无风,那个人也不是顾无风。
也就是说,顾无风根本没有落入言阆手中!
她的第一反应是欣喜,至少这么看来,顾无风是安全的,并没有危险。
然而,她却因此,被人那般蔑视和羞辱……
“你骗我?”司攸回身看着言阆,一步步朝他走近,“你根本没有抓住他,却……”
她喉间哽咽了一下,突然觉得昨天夜里,她与言阆之间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我没有骗你,我抓住的就是这个人。”言阆沉着脸色,他不喜欢被司攸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着。
司攸愣了愣,缓缓低下头去点了点头,“没错,你没骗我,是我自己错了,我一时慌乱失了理智,竟是没想到要先确认一下,这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她突然轻笑一声,笑意之中满是嘲讽,“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任何人……”
她一边呢喃,一边从言阆身边走过,身形摇晃。
言阆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被她挣开,他像是较上劲了,大步追上去,硬生生地拉住她的手臂,“你的伤还没好……”
“你放开!”司攸用力一甩手,将他推了出去。
附近的狱卒闻声赶来,正好看到司攸将言阆推得后退两步,喝了一声“保护将军”,想也不想便拔刀冲了上来。
“住手!”言阆见状,连忙出声厉喝,却还是晚了一步,那小兵已经冲上前来,许是因为听到言阆的喊声,那小兵收了几分力,可终究没能完全收住,锋利的刀尖轻松地从身后刺入司攸体内。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司攸自己,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感觉后肩传来一阵剔骨之痛,趔趄了一步。
“月凝!”言阆连忙上前将向前倾倒的司攸接住,而她这一动,入体不深的刀尖正好退了出去,鲜血顿时从伤口处涌出。
言阆顾不得太多,一把将司攸拦腰抱起往外掠去,喝道:“快去传孙大夫——”
好不容易将司攸的伤口止了血,又让侍女代为包扎好了伤口,孙大夫一边叹息一边从里屋出来,一抬头就看到言阆正站在门旁等着,脸色不大好看。
“老夫大致算一算,从老夫第一次见到这姑娘到现在,前后也不过就三天时间,三天……”
“伤势如何?”
“万幸,伤口不深,未伤及要害,若再往前一寸,怕是就没得救了。”
听他这么说,言阆终于稍稍放了心,却听孙大夫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她这接二连三地受伤,先是内伤,后是刀伤,伤了内里又紧跟着动了元气,依老夫之见,她这病根儿是跑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言阆对他这话就不满意了,“什么叫跑不了了?”
“跑不跑得了,听天由命吧,后续养得好,兴许症状能轻一些,对生活没什么影响,可若是调理得不好,那可就说不准了……”
“走走!”说来说去又是这么一番话,言阆越听越来气,不等他说完,就推着他把他往外撵去。
然而,连他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他气得究竟是孙大夫,还是他自己。
峄城,城西宅院。
见到来人,不等他开口,疏离便快步迎了上去,问道:“查到了吗?”
那人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步清倬,颔首道:“查到了一些线索,司攸姑娘最后出现在我们自己人的视线中,是在凌国的川城外。”
步清倬凝眉道:“边城?”
“是。”
“后来呢?”
“司攸姑娘发现了我们的人,她说他要进城去找人,若找到了就会立刻出城,若找不到,便一路向南,往堰都的方向去,她还说此行是有密事,不可外泄,所以……”
所以就没有立刻回禀步清倬。
可是另一头,守了多时的听七楼弟子却始终未见司攸出城,换言之,这几天,司攸一直都被困在川城内。
见步清倬和疏离皆露出一脸凝重神色,那人忙又道:“公子先别急,属下已经派人潜入城中去打听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话虽如此,步清倬两人却根本没有心思继续等下去,相视一眼,点点头,步清倬道:“不等了,我们先赶过去,若是能在途中遇上那是最好。你去备两匹快马,城门口等我们。”
闻言,那人连忙点头,转身跑开。
正午,正是午饭的时间,两匹快马匆匆忙忙出了城去。
疏途一脸疑惑,不明白这个时候疏离和步清倬出城是要去哪儿,偏偏他又不能跟着,只能忍着心底的焦急,赶回去向宁驰修回话。
“出城?”宁驰修微微一惊,“这个时候出城干什么?”
疏途摇摇头,“属下也不知,就是看着他们似乎挺着急的。”
“可知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那一路过去,除了荒郊野岭,再往前就是凌国的川城了……”他话音一滞,惊讶地看了宁驰修一眼,“难道是司攸姑娘出事了?”
宁驰修皱了皱眉,“能让小离和步清倬同时着急的、此时人又在凌国的,也就只有她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宁驰修略一沉吟,起身道:“跟上去。”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迅速出了城去,却不想刚刚出了城门没多远,就被两名身着青衣的修罗殿弟子赶来拦下。
“主上,有加急密信!”
看着递过来的密函,宁驰修有些迟疑,他几乎能够想到其中的内容,只要他接过来打开,计划就不得不就此改变,可是……
也就只有这一瞬间的迟疑,宁驰修接过密函打开扫了一眼,确如他所料,“收网了。”
疏途愣了一下,“裴先生怎么说?”
“速速回城,主持大局。”
“那我们……”
宁驰修坐在马背上,捏紧手中的密函,抬眼朝着川城的方向看了会儿,突然低头调转马头,“回城。”
“可司攸姑娘那边……”
“有步清倬和小离赶去,她不会有事的。”
疏途还想再说什么,宁驰修却已然一夹马腹,策马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