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人将何总兵遇害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等白钦一行人再回到总兵府时,城里早起的人几乎都已经得知了此事,总兵府外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百姓,都在翘首张望。
九因局势一直以来都很特殊,对于丘梁而言,处于王州与封国交界处的九因,就如同连同生死阴阳、地狱人间的一扇门。
在这里,有朝廷的人,也有王州的人,更有行事向来诡异的江湖人。
正也因此,这里的总兵大人几乎管不上什么事,平日里最多也就管管鸡鸣狗盗之事,再大一点的事儿,不是由朝臣亲眷处理,便是有江湖之人出面,总兵府几乎插不上手。
是以何总兵在此的两年基本不管事,自然也就不会得罪什么人,却不知究竟是何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对他下了杀手。
白钦在总兵府侍卫的带领下,一路穿过长廊,直奔何总兵书房。
途中听一直在何总兵身边伺候的下人说,昨天晚上曾经听何总兵提起过,希望能在白钦回京时,将盛家一案的案情说明带一份回京。
为此,何总兵在书房待到很晚,准备连夜将案情说明写出来,到了下半夜,何总兵便让伺候的下人都退下休息了,只留了一个值夜的侍卫。
一大早,侍卫左右等不到何总兵出门,敲门也没人应,还以为何总兵在房里睡着了,直到后来察觉到不对劲,推门进去一看,何总兵躺在书案旁的地上,早已没了呼吸,身下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湿,而致命伤就在颈间,伤口环了颈部一周,而且是一刀形成的,而非多次划割。
将伤口仔细检查了一番,白钦的脸色越发沉冷,这样的伤口颇有些诡异,并非寻常武器造成,而据他所知,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只有一种——
思绪骤然停下,他回过神来,看了看面前的尸体,又起身将四周打量了一圈。
四周一切都完好无损,房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打斗痕迹,这就意味着凶手身手极高,不仅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总兵府中众多侍卫,更是能在何总兵毫无察觉地情况下悄悄进了房间,靠近他身边。
又或者,何总兵本就没有对他存有戒心……
“这是……两仪锁?”身后的侍卫中突然有人出声,打破书房内的沉寂。
白钦眉心霍地一拧,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侍卫,便以眼神示意他上前来,沉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那人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退,见白钦紧盯着他看,停了停,又往前走了两步,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小、小的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那……那惊阙阁的两仪锁杀人之后,留下的伤口便是绕颈一周,伤口细小却很深,小的方才瞧见总兵大人的伤口与传闻中的很像,所以就……”
“你是听谁说的?”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当年两仪锁刚刚问世,关于它的种种便传遍了江湖,作为一枚武器,它所形成的伤口形状自然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儿……”
白钦心下毫无征兆地突然漏跳了一拍,略有些惊讶地看了那侍卫一眼。
身边的随从凑上前来小声道:“大人,那两仪锁可是惊阙阁之物,丞相曾有交代,与惊阙阁有关的事最好不要插手,连问都不要多问,可是现在死的人是一城总兵,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惊阙阁之物……”白钦轻轻念叨一声,“可是近来不是在传,那枚两仪锁已经被阁主玄阙送人了吗?”
“即便是送了人,也必然是送给了与惊阙阁关系密切之人,咱们……真的要查吗?”
“已经到了这一步,岂是你我说不查就不查的?”白钦笑意有些嘲讽,喃喃道:“前脚死了盛家五口,后脚又死了一个总兵大人,这九因城当真是不太平。”
说罢,他转身大步出了门去,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立刻追查两仪锁的去向,找到如今正在使用两仪锁的人。”
顿了顿,他垂下眼眉深沉一笑,又补充道:“但凡能提供有关线索之人,必有重赏。”
听七楼,夙夜阁。
闻司陵所言,刚刚坐下的步清倬立刻又站了起来,蹙眉道:“两仪锁?”
司陵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用力点点头,“已经暂时确定了,何总兵身上唯一的伤口也是致命伤,就在颈间,而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兵器,目前为人所知的就只有两仪锁。”
步清倬冷着脸色沉思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原来,这就是云绥的计,这就是他准备让其他人帮他寻找仇人的法子。他很清楚,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在九因找到疏离根本不可能,而眼下正好有个现成的帮手在九因,他又何乐而不为?”
“公子是说,云绥杀了何总兵,故意嫁祸给疏离?”
步清倬正要应声,就听门外的下人道:“公子,唐立来了。”
步清倬没有说话,点点头示意将人领进来,不多会儿,一名身着藏青色劲装的男子在下人的引领下快步走来。
“倬公子。”名唤唐立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岁,样貌端正,身形高挑,他向步清倬行了一礼之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多一步不走,多一个字不说。
步清倬挥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又招手示意唐立走近些,“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唐立点点头,“在下一接到公子的指令,便将任务分派了下去,从九月初六一早到现在,九因所有城门处都未见公子要找的人出过城,这几天在下在城里转了好几圈,也未曾见到公子要找的那个人,如果真如公子所言,这个人在初五夜里进了城,那她此时此刻应该还在城内,并没有离开。”
“还在城内……”听到这四个字,步清倬心下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说不清究竟是担忧还是心安,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依你之见,如果人真的还在城内没有离开,而你却从未找到她,她最有可能藏身在九因城内何处?”
“这个还真不好说。”唐立皱了皱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不过,公子行走江湖多年,应该听说过大隐隐于市这句话,她既然有心藏在九因城这样的地方,想要幽深僻静必然不可能,那就干脆置身于闹市之中,越是如此,越不容易被人发现……”
突然他眼睛一亮,定定看着步清倬,“两种地方,第一,歌坊技馆,第二,客栈酒肆。”
闻言,步清倬唇角也没由来地溢出一抹浅笑,幽幽道:“酒肆。”
唐立和司陵几乎同声问道:“为何?”
步清倬只是笑,并不答,旁人不知,他却清楚得很,那个丫头分明就是个嗜酒如命之徒,当初她有伤在身未愈,却因为肚子里的酒虫闹腾,大半夜去厨房偷酒喝,可见酒瘾不小。
若是要她选一个地方这么长期待着,回避尘世,酒肆便是她最好的去处——
不醉不归后院,风先生一如往常地将外面打听来的消息告知疏离。
“何总兵死于两仪锁?”疏离险些被酒水呛着,轻咳两声,一脸愕然地看着风先生。
见他神色认真地点点头,她也恢复严肃的表情,垂首想了想,道:“看来有人出手了,不是玲珑阁便是修罗殿。”
风先生颇有些无奈,“他们这次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你了。”
“那又如何?说到底,他们还是不知道我是谁,否则早就来抓我了,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儿?”
风先生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疏离上前道:“站住,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风先生便咬咬嘴唇道:“你之前让我查可能与江无缘有关之人,派出去的人倒真的查到了一个身份与你所说相似的人。”
“谁?”
“丘梁中书侍郎陆通铭,差不多四个多月前,江无缘前往帝都办事,曾暗中与其见过一面。虽然那一次江无缘所见之人并不止陆通铭一个,可是,其他几人都是早已扎根丘梁多年的阀门贵族,只有这个陆通铭是在三十多年前从外地迁徙而来。”
疏离皱眉,“如此就断定,他就是江无缘背后的指使者?”
风先生摇摇头,“当然不是,陆家……是从晏国迁徙出来的。”
闻言,疏离表情一怔,“晏国……玲珑阁?”
风先生颔首,“所以,我在想,陆家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件事我实在不放心交予旁人去做,可是眼下,我也不能就这么离开,你这边的事我不放心……”
“你尽管处理你的事,不用担心我,大不了我向你保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不醉不归,哪儿也不去,一切都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如何?”
话虽如此,风先生却显然并不信任她,神色怀疑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一时间却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九因城,终于因为何总兵的事再一次陷入了喧嚣之中。
不过两天时间,城里城外都知道了“两仪锁”这样东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杀死何总兵的兵器就是那传闻中的两仪锁。
百姓整天讨论着此事,他们察觉不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疏离却早已看得透彻。
这一场喧嚣与哄闹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波助澜而致,而经过这两天所得到的消息来看,风波正是冲着她而来。
疏离倒也不惧,这世上知道她有两仪锁的人本就没几个,仅有的几个人也都绝对不可能背叛她,所以她根本不担心。她现在关心的是,这一场风波何时能过去,白钦何时能离开,而她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到前院,畅畅快快地喝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