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铎沉吟半晌,轻轻吐了口气,语调一如往常得平静:“我……需要谋得什么?”
“这就要问你了。”
“可我并无所图,我只是……喜欢见到她的那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我要谋得什么,那也许……”他的话语停了一下,抬头看着步清倬,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也许,是她这个人。”
步清倬霍地回过身来,冷厉的目光沉沉落在凌铎身上,骨子里有一股杀意渐渐透出来。
“人?呵呵……”他轻轻一笑,“若是如此,那你就不必费心了,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成功。”
“是吗?”凌铎似乎并未被他的气势压住,始终浅浅笑着,“倒也未必,毕竟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人心确实难测,阿离的心却已经十分明了。我不妨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于阿离,只不过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一段让她懊悔自责的往事,你的出现,从来都不会给她带来惊喜,却只有挣扎与煎熬。”
凌铎闻言,眸色骤然一凝,缓缓低下头去,握了握拳。
方才步清倬说了那么多狠戾之言,他都像是没听到一般,不痛不痒,却唯独这番话,每一个字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你明知道,你与她的一位故人几乎没有差别,连名字都一模一样,你明知道,她与那位故人此生几乎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你也明知道,每次见到你,勾起的都是她最无法坦然面对的那一段回忆,可你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可知道,万一有一天,她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与折磨,就此离去,去找那个人,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结果?“
凌铎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轻声问道:“什么……结果?”
“她会从这里消失,去一个你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
“消失……”凌铎抿了抿唇,而后开始皱眉,眉头越皱越深,他只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疼得他坐立难安。
然而很快,他的表情又渐渐恢复了平静,抬头看了步清倬一眼,“你也很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对吧?”
步清倬垂首睨了他一眼,“是,我也很害怕她会离开,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阻止这件事,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眼底的杀戾之色越来越浓,低垂的掌心里也开始渐渐凝结真气,“所以,不管你对阿离来说有多么重要,到了必要之时,我也一样会杀了你。”
“你不会的。”凌铎抬头迎上步清倬的目光,“虽然传闻中的倬公子确实是一个残冷无情之人,可是在疏离面前的步清倬却始终有所顾虑,难施本性。从你对她动情的那一刻开始,倬公子就已经不再是传闻中的倬公子了。”
说话间,他缓缓起身,“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对她的感情确实很深,深到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突然有些……”
他又一次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门外,若有所思。
步清倬知道,他每一次这样的停顿之后,说出来的话都让人很不舒服,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后面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有些什么?”
“有些后悔。”这一句嗓音低沉,似乎带着缱绻的回忆,难以分离,“我后悔了……”
步清倬心底涌上一阵疑惑,面上却还是始终保持着沉冷神色,“后悔?”
“错了,从一开始,就全都错了,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来了……”凌铎似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步清倬,低声呢喃,而后连连叹息。
步清倬负手而立,凌铎不解释,他便也不再问下去,两人就这么并肩静静站了约莫一刻钟,凌铎终于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是害怕她离开的,因为你已经离不开她。”顿了顿,他又道:“我也怕,所以,必须想办法,让她再也不去想离开的事,就此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
“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步清倬以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凌铎却能心领神会,他垂首笑了笑,“你是害怕我的出现会影响她对你的感情?”
“那倒不是。”步清倬神色坚定,“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她因为你的出现而痛苦。”
“又绕回了原点。”凌铎无奈地轻叹一声,却并未回应步清倬的提议,“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
说后一句话时,又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似往日里所认识的平和,而是冷冰冰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
步清倬不由侧身看他,笑得幽深,“你可曾察觉到,你在阿离面前,和在别人面前,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从司攸说起与你相遇的那些事情,我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只不过在阿离面前,我并不想多谈与你有关的事情。”
凌铎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继而敛眉笑了笑,“怎会毫无察觉?可是又能如何?我只要一见到她,所有的言行举止就全都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我控制不了自己。”
一声喟叹,他自己也有些无奈,正要抬脚迈出步子,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只锦袋交到步清倬手中,“劳烦你代我将这个交给她。”
步清倬神色荒唐地看着他,“你让我,替你转交东西……给阿离?”
“你会的。”凌铎倒是自信十足,“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我知道,她不喜欢那些奢华繁重的饰物,所以前些日子路过长安寺之时,便替她求了这符,可以贴身戴着。”
后面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他想了想,干脆不说了,抬头看了看,正好看到屈南从外面进来,走近行礼道:“主人,那些人马上就搜过来了。”
“嗯。”凌铎应了一声,侧身看着步清倬,“我说过我会离开,就绝不会食言,代我向疏离和司攸道个别,后会有期。”
说罢,向步清倬颔首致意,与屈南一道朝着门外走去。
步清倬站在原地,将凌铎交给他的锦袋紧紧攥在手心里,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凌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有些莫名的挫败感,凌铎似乎对他了如指掌,可他却查不出凌铎的任何底细。
这个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神秘,甚至,比夜辞、比整个听七楼都更加诡谲。
“你站这儿干什么?”身后突然响起疏离的声音。
步清倬骤然回神,一转身就看到疏离从身后走过来,四下里看了看,“凌铎呢?”
“他走了。”
“走了?”疏离眼底拂过一抹失落,只是在步清倬面前,她似乎并不想表现得太明显,“这么快?说走就走……”
步清倬双手负后,手心里的锦袋几乎已经被他揉皱了,迟疑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递到疏离面前摊开,“这是他留给你的。”
果然,他还是又一次被凌铎说中了。
想到这里,步清倬忍不住无奈一笑,微微摇头。
“什么东西?”疏离拿起锦袋看了看,并未立刻打开。
步清倬摇头,“他只说,知道你一向不喜欢饰物,所以路过长安寺的时候,替你求了这符,说是你可以贴身戴着。”
顿了顿又道:“看样子,应该是护身符之类……”
话未说完,疏离就变了脸色,捏着锦袋的手微微颤抖,一边听着步清倬的话,一边回想着曾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军中,凌铎给她送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一只平安符。
他说:“我们军中的人不能佩戴首饰,而且你也不喜欢,我想来想来,实在想不到送你什么,刚巧这个东西可以贴身戴着,不碍事,还有实在的意义。”
彼时,疏离一脸鄙夷地瞪着他,道:“你索性就告诉你,你没钱买礼物,我反倒更能接受。”
凌铎闻言,忍不住朗声哈哈大笑。
至于那枚平安符,后来凌铎受伤,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疏离便摘下来放在了他的床头。
如果没有被人丢掉的话,如今应该还在那里吧。
又如果,凌铎还在的话……
“阿离?”步清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疏离骤然回神,下意识地摇摇头,心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迟疑片刻,她缓缓打开锦袋,果然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符,一只平安符。
同样的说辞,同样的平安符……如果,里面还有同样的字……
“阿离。”看着疏离轻颤着打开平安符的手,步清倬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你若是不敢打开,我帮你。”
“不。”疏离断然摇摇头,“有些事情,我必须要自己去面对。”
她抬头看了步清倬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坚定,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平安符打开,只见里面写了四个字:平和静安。
一如当年凌铎送给她的那只。
当年凌铎的解释是:平安。
那一瞬间,疏离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向着脑门冲去。
“他去哪儿了?”她紧紧捏着那只平安符,沙哑着声音问步清倬。
聪明如步清倬,顷刻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没有说话,紧紧握着疏离的手走到院子外面,四下里看了看,却早已没有凌铎和屈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