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王都,兖安城。
这几日天气转晴,凌寒之气渐退,风势却越来越大。
疏途借着夜色掩护,几个起落之后,稳稳落在宁驰脩身后,宁驰脩已然听出来人是他,并不急着转身,也不急着开口。
他负手站在漆黑夜色中,借着不远处的灯笼光隐隐可见他的衣角被夜风撩动,不停翻飞着。
过了许久,他终于轻叹一声,低声道:“都布置好了吗?”
疏途垂首行礼,“君上放心,都已布置妥当,只要北平王稍有异动,消息便能立刻送到君上面前。若他当真心生叛逆,犯上作乱,暗藏的兵马也能第一时间将其压制。”
“唔……”宁驰脩点点头,“如此看来,我们现在唯一缺的,便是他这一动。”
疏途应了一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欲言又止。
宁驰脩回身看了他有眼,轻声道:“还有事?”
疏途不敢有所隐瞒,低下头去支吾了片刻,“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与何事相关?”
“乾国……司攸大人。”
宁驰脩眸色骤然一沉,收敛了笑意,盯着疏途看了两眼,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刚刚得到消息,司攸大人早在初一那日便离开了王都普阳城,朝着乾国东南边境的方向赶去,看样子是冲着与凌国交界的几城而去,算算日子,今天应该已经到了。”
“凌国交界?”宁驰脩心下泛起一丝不安,“去哪儿干什么?”
疏途摇摇头,“这个……暂且不知,司攸大人此番离京是暗中行动,并未知会任何人,一路上也未曾让沿途诸城的属官知道此事,就连遇刺……”
宁驰脩原本正缓缓踱着的步子骤然停下,吓得疏途话音一滞。
“遇刺?”
疏途心知瞒不住,皱了皱眉,老实道:“司攸大人从普阳城出来之后,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波杀手的刺杀,好在都被她一一化解,截止消息传出当日,追杀司攸大人的几波杀手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批人,想来……司攸大人应该能够应付得了。”
“从普阳城追出来的杀手……”这一点倒是出乎宁驰脩预料,他还以为又是楚轶的人,可若是从普阳城一路追出来的,那就有可能是他们乾国自己人。
疏途点点头,“嗯,查了,是乾国九王爷肃王的人。”
宁驰脩紧紧抿了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就算说出来,疏途也未见得能听明白,不说也罢。
“君上。”不远处传来灵浅清脆的喊声,只见她提着灯笼快步走过来,行礼道:“裴先生来了。”
“嗯。”宁驰脩颔首,看了疏途一眼,在灵浅的引领下快步朝着章德殿走去。
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正在殿门外等候,他身着素色袍子,神态平和静淡,双手交叠于腹前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口不多言,沉静的目光落在殿前摆放奏本的案几上,似乎在想事情。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侧身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宁驰脩,立刻上前一步俯身行礼,却被宁驰脩快步上前来扶住。
“先生无需多礼。”宁驰脩说着抬手示意一番,“里面请。”
话虽如此,裴振川始终保持着一副谦卑之态,与宁驰脩一道进了门,执意行了礼方才落座。
宁驰脩命人给他添了茶,而后问道:“先生此时入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裴振川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瞥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宫人,宁驰脩会意,看了灵浅一眼,灵浅立刻上前道:“你们都下去吧,有事再叫你们。”
一众宫人纷纷退下,裴振川这才开口道:“君上可是命静候在王都外的藏兵悄悄进城了?”
宁驰脩并无意瞒他,点点头道:“孤正要派人与先生说此事。”
“看来君上已经打定主意要收网了。”
“不是孤想收,而是不得不收,孤担心万一网撒得太大,拖得太远,会收不回来。”说话间,宁驰脩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先生也看到了,年前孤离开的那两三个月,他们可是一点都没能忍得住,不仅把手伸向孤身边最亲近的几位朝臣,甚至开始向朝朝廷政务伸手了。”
闻言,裴振川点点头,太息一声,“当初多亏君上离开之前早有防备与部署,他们的阴诡计谋未能得逞,加上摸不清君上真正的底,这才一直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些年他们也从未闲着过,招兵买马、笼络朝臣、结党营私……但凡能助他们成事之举,无一不做。如此一想,倒确实如君上所言,不能再等下去了。可是……“
他停了停,眼底拂过一抹担忧之色,“这所有的一切微臣都可以助君上部署妥当,处理妥当,可前提是,他们得出手才行。毕竟是君上您的叔父与兄弟,是皇族血脉,没有万全的理由,动不得。不知君上对此可已有了对策?”
“让他们出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宁驰脩眸色霍地一冷,勾起唇角幽幽一笑,“一直以来,他们畏惧的都是孤,若是孤不在朝中,孤给他们挪个位子,给他们机会,也许他们就会无所顾忌了。”
裴振川立刻听出了宁驰脩话中深意,拧了拧眉,“君上的意思是,还要再离开?”
宁驰脩正要答话,却见灵浅突然朝着殿门瞥了一眼,而后回身看了看宁驰脩,见宁驰脩点头,便打开殿门走了出去,正好看到一名宫女捧着托盘走到殿门外。
灵浅问道:“什么人?”
“回灵浅姑娘,奴婢是绯烟宫的小环,奉尹妃娘娘之命来给君上送参汤。”
灵浅转向殿内,与宁驰脩相视一眼,对那宫女道:“进来吧。”说着领着她一道进了门。
宁驰脩对她的出现视若无睹,依旧一脸正色地专心与裴振川交谈,“孤想好了,这两日要再去一趟普阳城,如今乾帝病重不起,乾国局势一言难辨,孤必须要亲自去看看,也顺道了解一下乾帝命定的继位人选是何人,免得新君继位,与我昭国之间的接洽出现什么大的波动。”
裴振川瞥了那宫女一眼,心中了然,接过话道:“可是眼下乾国朝局不稳,君上亲自去,恐有危险……”
“先生不必担心,孤会随行带上护卫,只是孤这一走,怕是要三两月方能归来,朝中诸事就要多劳先生与诸位大人费心了。”
裴振川连忙起身行礼,“此乃微臣职责所在,君上尽管放心,微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助诸位大人处理好朝中诸事。”
说话间,那小宫女已经上前替宁驰脩盛好了参汤,见宁驰脩没有吩咐,便一直跪在一旁,不敢乱动。
宁驰脩端起汤碗闻了闻,转向她问道:“这是尹妃熬制的?”
“回君上,正是尹妃娘娘亲手熬制。”
“嗯。”宁驰脩点点头,“孤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她,孤这边还有点事要谈,晚点去绯烟宫看她。”
“是!”小宫女一脸欣喜地叩头谢恩,而后匆匆忙忙起身离开。
宁驰脩和裴振川都不作声,目送着她离开,灵浅走到殿门外看了一眼,确认人走远了,这才回到殿内。
“君上当真要离开?”裴振川皱眉问道。
宁驰脩沉吟半晌,沉沉点了点头,“有些事要去处理。”
“乾国的事?”
宁驰脩又一次沉思,“乾国。”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无意外,应该用不了两三个月,孤快马加鞭,一个多月足矣……”
裴振川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很快便又垂首道:“微臣明白了,君上放心,微臣知道怎么做。”
宁驰脩朝着灵浅看了一眼,“此番离开,孤会让灵浅留下协助先生,宫内诸事先生大可吩咐灵浅去处理。”
“君上……”灵浅神色一惊,从方才听宁驰脩说要离开,她就有些疑惑,在此之前,并未听宁驰脩说起要离开的事,只当是有什么突发之事,路上再问也不迟,却没想到,宁驰脩此番并无意让她随行。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你一向最懂孤的心思,对孤的计划也最了解,孤需要你留下协助先生。”宁驰脩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将灵浅所有的请求全都堵了回去,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可是君上,奴婢不放心……”
“有疏途跟着,你不用担心。”
灵浅还想再说什么,可迎上宁驰脩沉肃的眸子,张了张口,终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一脸悻悻地俯身行了一礼,“是,奴婢谨遵君上之令。”
正月二十,惊蛰,三侯有曰:桃始华;黄鹂鸣;鹰化为鸩。
司攸站在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的桃树,枝桠新嫩,花骨初成,看样子,不出十天半个月,这满院子的桃花便能盛开满树。
然而,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这里的桃花盛开。
她到峄城已经两日时间,此时却仍然还在城外五里处的一处别院里,非她不想进城,而是不能。
峄城近日来进出城门盘查森严无比,城内更是贴出了告示,道城内出现了一名杀人无数的江湖杀手,为恶作乱,总兵府下令悬赏捉拿。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可问题就在于,那画像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司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