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伤……”步清倬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多半都是我十岁那年留下的,当年家中遭逢巨变,受人屠戮,一夕之间,亲人尽亡,我也是在命悬一线之际,得夜辞出手相救,这才保住了这条命。可惜,命虽保住了,却身受重伤,这些年夜辞为了我的伤,没少费心思……”
他抬头看着疏离,看到她刚刚展开的眉又再一次拧紧,目光落在胸口的伤疤上,欲言又止。
“放心,不过是些旧伤,早就已经无碍,只是伤疤有些吓人而已。”
疏离忍着心底的波动,低声道:“你不是说,听七楼的金莲膏可以祛除伤疤吗?你当年为何不用?”
步清倬脸色沉了沉,淡淡道:“有些伤疤时间一天就会自己慢慢淡去,可有些却是这辈子都不能、更不该忘记的,我要留着它们,让他们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我,提醒我那些到死都不能忘记的仇恨。”
他用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些沉重的话,疏离听了反而更难受,她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会过去的,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伤会好,疤痕也会淡去……”
末了,她轻声道:“我会陪你一起。”
步清倬只觉心头似有人在轻轻敲打着,一记一记,剧烈跳动着,轻轻颤抖着。
看着疏离不知何时染上氤氲之色的双眸,不知是因为在水里跑了太久,还是其他,他突然感觉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跟着上下起伏。
“阿离……”这一声喊得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才能听到。
一听这有些嘶哑的嗓音,疏离没由来的一怔,抬眼看着步清倬的眼睛,“嗯,我在这。”
步清倬想要伸手去拉住她,可是两人虽然离得不远,奈何他在木桶之中,与疏离之间还有几步距离,便招招手,又道:“过来。”
疏离迟疑了一下,她很清楚地看到了步清倬眼底的暗潮涌动,看到了他因为不安而滚动的喉结,也更听到了他努力压抑着情绪的声音,理智告诉她,不要过去。
可是听着他一声声地喊着“阿离”,看着他眯起眼睛微微浅笑的模样,那双脚不由渐渐发飘,似乎不受她的控制。
站起身,她定了定神,心一横,三两步走到木桶旁蹲下,看着步清倬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抬起手缓缓拂过他的眉。
如此一个简单的举动,却惹得步清倬眸色一沉,不等疏离察觉,他突然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覆在疏离脑后,将她拉到面前,低头吻了下去。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他不再是挑衅或是试探,而是很果断干脆的霸道与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撬开疏离的唇齿,顷刻间便将她的气息掠夺。
而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揽上疏离的腰,用力一提,疏离正大脑空白地想着怎么喘息,蓦地只觉腰上一紧,脚下一松,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步清倬拉进了木桶中。
她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让那些人送这么大的木桶过来……
舌尖传来一丝刺痛,将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步清倬睁着眼睛,紧盯着她看着,似是不瞒她的走神,揽在腰间的手也稍稍用力地揉捏着。
疏离皱了皱眉,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推开他,却不想手掌碰触到他的胸口,正好覆上了那两道凸起的伤疤,她像是中了邪一般,动作骤然停下。
步清倬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贴得这么近,疏离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她好像听到那胸腔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着,一声声传入她的耳中,传进心里。
“阿离……”
“阿离……”
眼角渐渐浮上一抹笑意,而后她缓缓闭上眼睛,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管,她只想循着内心深处那个最清晰的声音,随着那声音一路走下去。
低垂的手抬起,勾住步清倬的脖子,她颤抖着试了试,将舌头伸了过去,回应着他。
下一刻,步清倬眼底强压着的暗潮骤然炸开,浓烈的欲望爬满双眼,抱紧疏离,一点一点沉下去……
夜半,地处城郊的道观,四周静得听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声音,尤其今夜这朝晖阁内只住了两个人。
这道观内都是男人,所以步清倬需要的男人衣服倒是不难解决,可是这三更半夜的,想要从道观内找出一件女人的衣服,就实在有些难为人了。
无奈,这罪责只能推到罪魁祸首身上——
帘帐低垂,疏离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只探出个头来,看着正坐在火盆旁替她烘烤衣服的步清倬,满眼厌怨之色。
然而无论她怎么瞪,步清倬始终一脸笑意,像是只餍足之后休整的野兽,神色甚是悠闲得意。
“不许笑!”疏离见状,不由轻叱一声。
不想,步清倬闻言,反倒笑得更加欢畅。
“阿离……”他轻轻喊着。
疏离没好气道:“别叫我!”
步清倬不由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
“我记得……事后,不该是这个样子……”
话音未落,疏离便拔下发间的发簪掷了过去,怒道:“谁跟你事后?别把事情说得跟那什么似的!”
“好了……”步清倬伸手接住发簪,忍着笑,柔声细语地安慰着,试了试手中的衣服,又递到疏离面前道:“看看干了没?”
疏离便伸出一只手捏了捏,点点头道:“干了。”
说着便要接过衣服,不想她轻轻扯了一下,步清倬并未松手,抬头看了看,只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眯着眼睛浅笑,“这是……里衣吧?”
还是那副笑容,还是那副语气,疏离只觉脑子里“嗡”了一声,张口骂了句脏话,一用力,将衣服扯进帐内。
帐外适时地传来步清倬低沉却又肆意的笑声,疏离恨得牙痒痒,可是恨来恨去最后却发现,最该恨的是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方才怎么就突然一口气没提上来,背过气去了,着实白瞎了这一身的好内功。
更白瞎了步清倬这一副好身材!
“这件也好了。”步清倬说着伸手将另一件衣服递到帐前。
疏离不作声地伸手把衣服拉进来,不紧不慢地穿上,他递一件,她便穿一件。
多亏这里火盆多,所有的湿衣服都能同时烘烤,末了,就只剩下最厚重的外袍还没有干透。
她起身撩起帘帐,却始终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边,看着步清倬不停地将手中的外袍调换着面烘烤,嘴角没由来地浮上一丝笑意,却在步清倬回身看来的时候,又换出一脸不悦。
“刚才……”她清了清嗓子,“我有些话还没说完。”
步清倬点头应道:“嗯,你说。”
“我是想说……”她突然停了一下,拧着眉想了会儿,嘀咕道:“我想说什么来着?”
步清倬嘴角的笑意已然咧到耳后去了,不过为了不让她再生气,便故作沉思地想了会儿道:“之前在说祁晔和七曜的事。”
“对了。”疏离点点头,“就是祁晔,方才不是说,可以借祁晔的手替我们找七曜转世吗?他们说过,若是月曜不能自行觉醒,就必须要等到七星连珠,而七星连珠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这半年时间,我们倒是可以做不少事情。”
“你指的是……”
“虽说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可是祁晔那一党不是普通的党羽,只怕到时候就算拿下了祁晔,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想要将其一举灭掉,还要先斩断他的百足。”
说到这里,她已然换出一副严谨深沉之态,那模样就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权谋之士,眼角眉梢尽是清冽冷然的华光。
步清倬回身看她,目光有些痴离,待她话音一落,便沉沉点头,“你这么想,倒确实有些道理。”
疏离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听七楼在玺凉城有不少人,朝臣之中应该也有你们的人,想要除掉几个祁晔的人,并不难。不过,最好还是一步一步、一个一个来,先布局,等到时机成熟,再一把收网,免得他们事先逃脱。还有……”
正说着,抬眼向步清倬看去,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笑意越发怪异,迎上疏离的目光,丝毫不闪不躲,摇摇头道:“小丫头不仅手黑,这心也够黑的。”
“哼哼……”疏离冷笑一声,往着床里边挪去,“那你去找个手不黑、心不黑的来帮你。”
步清倬皱皱眉,心道又说错话了。
自从之前疏离在木桶里背过一口气去,醒来以后情绪就种种不悦,看哪儿哪儿都不对,说啥啥都是错。
然而步清倬心里却明亮如镜,她这不过是下意识地转移注意力,毕竟,对于向来清高冷傲的疏离来说,接个吻都能背过气去,着实是有辱师门了。
一想到这里,步清倬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本打算回身再与他说点什么的疏离,见到他这满脸的笑容,一骨碌躺下,闷不吭声地睡去了。
没多会儿便听到床上传来接连的哈欠声,再过会儿,疏离的呼吸渐渐平缓均匀,不再乱动,步清倬便知,她是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