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刚刚吃完晚饭的时候,有两名黑衣人像是鬼影一般,突然出现在门外,竟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两人与步清倬耳语了几句,而后便见步清倬脸色微变,回身一脸深意地看着疏离:“阿离,我可能要……”
“去吧。”疏离坐在桌旁,手托着腮看他,并没有起身一起离开的意思,“自己小心点,千万别受伤,活着回来。”
步清倬眼底笑意深浓,明明已经迈出门去,闻言又折了回来,走到疏离身边握了握她的手,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两人的视线,低头在疏离额前吻了一记。
“放心,如今有你在我身边,我一点伤都舍不得受,我怕你心疼。”
疏离撇着嘴,将他往后推了推,看着他大步出了门去,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那两个黑衣人身上扫过。
疏离对于他们并不陌生,当初前往玺凉城的途中,在客栈把她当做要伤害步清倬的刺客、冲进来与她交手的人,以及后来她和步清倬在孤庙遇刺的那晚,突然出现救下他们的,都是这些人,后来的路上也曾不止一次暗中相救。
她几乎没有怎么听他们开口说过话,偶尔开口,也不过是简简单单喊一声“公子”,其他的便一字不言,似乎生怕一开口,便会暴露自己身份一般。
是以,她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步清倬这些人是谁,步清倬似乎也从来无意向她隐瞒这些人的存在,只不过眼下尚未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她说明白这些人究竟是谁。
如今有他们陪在步清倬身边,她倒是不必担心步清倬的安危,可是,理是这么个理,此时人真的不在身边,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挂念。
出了门,顺着廊檐走了一段距离,她在一座四角小亭前停了下来,此时的亭子几乎已经成了雪亭,小小的孤零零地立在雪中,颇有些凄凉之感。
“夫人?”身后传来凌铎那独有的缥缈嗓音。
疏离回身看了看,正好看到凌铎朝着这边走过来,此时他已经换下了白色的斗篷,着了一件墨色披风,在这昏黄的灯光下看去,竟隐隐透着一股幽冷寒魅之感。
“夫人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他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步清倬的身影,不禁有些惊讶,淡淡笑了笑,“公子竟然能舍得让夫人一个人出来?”
疏离哑然失笑,心道在外人眼中步清倬究竟是把她看得有多紧?
“也没什么,时间还早,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公子他……”
“他有点事,出去一趟。”疏离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并无心多言。
凌铎也是聪明人,见疏离不想说,便不多问,顺着疏离的目光朝着夜空看去,眼底的静敛之下是难得一见的柔和,“夫人喜欢下雪?”
疏离一边点头一边道:“你叫我疏离便可,这‘夫人、夫人’地叫着,总觉得把我叫老了。”
凌铎愣了愣,随即点头笑开,“好。”
疏离便又道:“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下雪,小的时候甚至还祈祷过,希望这雪能一直下,永远都不要停下来。只有那样的大雪,才能将这世上最污秽肮脏的一面全都掩盖住。”
她说着侧身看了凌铎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凌铎摇摇头,“这若是荒唐,那我曾经想过希望自己长生不灭岂不是更加荒唐?”
疏离一怔,有些惊讶地看着凌铎,难以想象他这般通透、彻悟的明白人,竟然也曾有这种想法,“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呵呵……”凌铎笑得清脆,“自然不是。你看,连你都不相信我曾经竟然如此荒唐幼稚。”
疏离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来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有一些看似荒谬又滑稽的想法。”
“也许吧……不过,我当时候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凌铎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了看地上的雪,声音也稍微压低了些。
疏离听得不是很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凌铎摇摇头,朝着疏离走近两步,似乎迟疑了一番,终还是开口道:“公子他……”
“嗯?”
“其实我知道,你们身份特殊,有时候不便说太多,可是我又想,既然我已经猜到了,若是故意瞒着假装不知,那也不是朋友该做的。”他定定看着疏离,沉思片刻,“听七楼,倬公子。我可有猜对?”
疏离虽然有些惊讶,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虽然一直以来凌铎表面上看起来纯良无害,可是凭着疏离的眼力,多少也能看得出他绝非寻常之辈,他若真的相信,他们只是寻常的江湖夫妇,那才是让她失望。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一开始还不敢确定,所以便假装不知,直到方才倬公子自己说出来自九因,我便料定自己没有猜错。”他侧身朝着九因的方向看了看,“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是从九因那条路过来的,在九因的时候听到了不少关于倬公子与其枕边人的传闻……”
话未说完,就看到疏离突然沉着脸色皱了皱眉,凌铎话音一顿,“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疏离摇摇头,“这枕边人的说法怎么还在流传着?不是说要辟谣的吗?”
凌铎不由轻笑出声,“倒确实还有另一种说法,有人说,倬公子早已与那枕边人成了亲,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当时我听到他们说起‘疏离’这个名字,便想到他们说的人会不会就是你,可是又担心只是恰巧重名。
今日在城外,倬公子自己说是来自九因,我便在想,若是旁人重了名,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在倬公子身上发生。“
“为何?”
“不为何,就因为他是步清倬。”
疏离点点头,那一瞬间,心头竟不由自主地涌上一丝自豪感,像是自家的宝贝得到了别人的赏识和肯定一般。
在廊下站了会儿,疏离觉得有些无趣,便抬脚往雪地里走去,一脚踩下去,雪立刻淹没了鞋帮,发出一阵轻轻的“咯吱咯吱”声。
“记得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么玩。那时候觉得这不过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想玩,只要有雪,随时都可以。”她缓缓踱着步,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可惜长大之后才发现,就算有雪,却不敢再这样了。”
凌铎走到木栏旁站定,“你很怀念小时候吗?”
疏离摇摇头,“不算是吧。”毕竟她的小时候并不算过得很快乐,她自小脾气执拗,这样的脾性在孤儿院里又如何能快乐的起来?
“那……你小时候是与你……那位故人在一起的吗?”一句话,他几番停下,似乎一直在犹豫该不该问,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又补充道:“你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用回答。”
“不是。”疏离摇摇头,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人生中最让我怀念的日子,便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些年。”
“是吗?”见疏离大大方方说出来,凌铎便悄悄松了口气,“那他对你来说,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嗯,很重要,无可比拟,也无可替代。”
“那他和倬公子之间,孰轻孰重?”
疏离愣了愣,停下脚步,抬眼看着凌铎,没料到如他这般心思灵巧、聪慧至极之人,竟会问出这般庸俗的问题。然而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人心中最常常想起的一个问题?
孰轻孰重?孰好孰坏?孰是孰非?
人这一生就是在这样不停地做着判断与选择,选择不同的路走下去。
“无法相比吧。”疏离抬头看了看夜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种,最常见是便是亲情、友情、爱情,在这些感情之间从来都没有一个固定的、正确的排序,一切都是凭自己的心。于我而言,他可算是亲情之中最重,而步……清倬,是爱情,是伴侣,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也无需比较。”
凌铎的眸色有瞬间的暗淡,垂首行礼,“是凌铎冒昧了。”
疏离轻笑,“没什么,你不明情况,会这么问并不奇怪。可能很多人都会有你这种想法,可是他们只敢在心中猜疑,却不敢光明正大地问出口。你敢问,反倒说明你坦然磊落。”
“你不怪就好。”凌铎垂首轻叹一声,“其实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初见那日,你将我认作故人,那般神色与反应足可见这个人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才会忍不住想要多问一些与他有关的事情。你可介意……与我说说他的事?”
凌铎会有这种疑惑,疏离倒不觉得奇怪,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好奇,那个与自己如此相似、连名字都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
“他是我弟弟,即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亲关系,可是在我心里,他比真正的亲人更亲。他为了我,可以舍弃一切,包括性命,而我亦然。我本以为我们可以这样做一辈子的亲人,可是没想到……”
“你们为何会失散?”
疏离想了想,沉吟道:“出了点意外,被迫去往两处,再后来便没有了彼此的音讯。”
“你一定很想很想他吧。”
“是啊,很想,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把他找回来,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