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虽然早就知道青山白骨的药效,却并未亲眼见过,当日在盛家庄他也只是根据白钦以前跟他提起过的情况作出判断,给那八名京卫服下的也是白钦耗时多年、亲自配制而成的可解百毒之药,这才敢让那八名京卫下水与疏离交手。
至于为何是八个人,倒不是因为他们自信只要八个人就能拿下疏离,而是因为那一行他们一共只带了十颗药丸,当时想着留下两颗给白钦,故而只派出了八人。
至于其他没有药丸的人,则是万万不敢靠近院子里的药水的。
后来他曾懊恼过,恼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接触青山白骨,却并未能亲眼看见药效发作,他还因此被白钦责罚。
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再见,却万万没想到今日在白钦的药房里见到了,只不过这次被药水化成白骨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老鼠。
“师父!”成玉惊得两眼瞪圆,嘴巴张得大大的,喜得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成……成了……”
白钦虽然也很欣喜,不过比之成玉倒还算冷静,并未立刻下定论,快步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地上的骨头。
半晌,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案前,提笔怎么写些什么,“成玉,研墨!”
“是!”成玉一见他这架势,便猜到他要做什么,连忙上前替他研墨。
只见白钦摊开一张纸,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排药名,后面注了分量,写完之后,思量一番,在最后又注了入药的时间长短。
写成之后,反反复复检查了几遍,这才放下笔来。
成玉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这便是青山白骨的方子?”
白钦没有点头,而是按着方子上的量又重新抓了一副药,“是或不是,还要再多验证几次,怕只怕这只是一次巧合。”
成玉了然地点点头,踮起脚尖看了看方子上的内容,又看了看正在认认真真称量药量、一分一钱都不容出错的白钦,好奇地皱了皱眉。
“不过,师父你有没有发现,这方子上的药……好像有些奇怪……”
白钦没有看他,随口问道:“有吗?”顿了顿又道:“倒确实有几味药不甚常见,所幸我这药房里都有……”
成玉连连摇头,“徒儿说的不是这个,徒儿是说,这些药的出处颇有些特殊,师父你看,除了这几个最常见、随处都有的,剩下的好像都是南方才有的,尤其最后这三味,全都是泸州的邺平崖独有的,至今我丘梁境内,倒还没在其他地方见过……”
白钦称量草药的动作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回身拿起药方仔细看了两遍。
之前他只一心想着找到方子,加之他这里很少会出现缺少珍稀药材的情况,倒也没有太过在意药材的出处。
此时经成玉这么一提醒,竟果真如他所言。
“泸州邺平崖……”白钦反复念叨了两遍,脸色不大好看,沉声道:“取一份丘梁详细的地形图来。”
成玉不知他作何用,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不多会儿便捧着一份地形图回来了。
白钦展开地形图之后,并未细看别处,找到泸州之后,便又去寻那条每份地形图上都会标注出来的红线。
果不其然,泸州便是在红线的范围内。
“泸州,竟是当年国灭的南玺国之境……”他的语气有些深沉,神色也略见凝重,手指按在泸州之处,蹙眉思索半晌,轻轻念叨着:“淳于措,淳于……”
蓦地,他目光一定,起身往外走去,“备马车。”
成玉跟上问道:“师父你要去哪儿?”
“先进宫,再去丞相府。”
没有温月的出现,丞相府的氛围已然越来越平和。
虽然在外人眼中,祁晔一直是冷酷暴戾的形象,然而只有丞相府的人知道,回到府中的祁晔与外界传闻简直判若两人。
这些年很少会听到祁晔责罚下人的事,他似乎是将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朝中政务上,以至于府中诸事,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大事,一向是得过且过,并不喜欢细究。
如今数月已过,府中的众人也似乎渐渐忘记了温月的事,眼下他们关注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年前突然入府的丫头。
丫头,她确实是叫丫头,至少如今在丞相府,她就叫丫头。
只有少数人还能记得,她原本的名字是叫阿梨,香梨的梨。
只不过,那次她在寝殿外晕倒,再醒来之后,祁晔便不再让人称呼她阿梨,而是简简单单地叫一声丫头。
丫头因为年龄不大,且生于寻常百姓家,并未见过什么世面,相较于其他人,她脾性纯和善良,平日里话不多,但也不是沉闷不语。
尤其是后来与祁晔熟络之后,发现他并不想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便也就将那颗半悬着的心放下了,每每祁晔寻她来闲聊之时,她也会尽可能地知无不言。
正也因此,有时候她因为年少无知而口无遮拦,祁晔也不会责备她,反倒是笑得轻松,毕竟在丞相府,少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白大人,请用茶。”丫头干净的嗓音将白钦的思绪换回。
他微微颔首,看着这个小心翼翼却又不慌不忙奉茶的小丫头,说不清自己当时把她带到丞相府来究竟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毕竟,他们心里都明白,祁晔留下她,是因为她“阿梨”这个名字,可现在祁晔又不允她再用原来的名字,可见祁晔心里也是十分清楚,她终究不可能是阿离。
“再过两日便是惊蛰,天气也开始有回暖之象了。”祁晔看了丫头一眼,目光落在白钦身上,“你莫不也是受了这节气的影响,竟然主动到我府上来。”
白钦略一沉吟,端起的杯盏复又放下,“下官今日来,实则是有事求问相爷。”他边说边向丫头看去。
祁晔会意,吩咐道:“丫头,你去把我昨日准备的东西取来交给白钦。”
丫头立刻起身,清脆地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说吧。”
白钦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下官近日查到了一些与淳于措有关的线索,本想进宫查阅一下往年旧档,加以确认,却没想到与之相关的旧档在十三年前……不对,是十四年前俱毁,思来想去,如今可能知道一些这件事情的人,也就只有相爷了。”
“与淳于措有关的旧档?”祁晔对这件事显然兴趣十足,一想到淳于措与他十余年来一直想要找的那个人有关,他便不由得提上了心,“与淳于措有关的旧档,怎么会在宫里?”
“回答相爷这个问题之前,先容下官问相爷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解开了,那相爷的问题也就随之解开了。”
祁晔闻言,不由面露正色,坐直身体,“你问。”
“相爷可觉得‘淳于’这个姓氏颇有些独特?”
祁晔眉峰一拧,细细思索半晌,“独特倒确实是独特,不过我丘梁百姓中,这类从祖上便延传下来的古姓倒也有不少。”
“确实不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出自于南方。”白钦停了一下,“虽然有些事过去已经百年,很多人和事都已经被后人遗忘,甚至于,如今连旧档也毁了,不过相爷身份特殊,又与那些人曾有接触,说不定对他们多有了解。”
祁晔已然面露沉凝,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南玺国。”
祁晔脸色霍地一沉,看向白钦的眼底透出一抹寒光,若非他了解白钦,若非他知道白钦提起南玺国是另有原因,若是此时换做任何一个人坐在这里说起这三个字,只怕此时已经命归黄泉。
“南玺国如何?”
“听闻南玺国当初建朝,有三大功臣,皆与南玺皇族墨夷氏一样为复姓,只不过后来时局更迭,到了后来就只剩下祁连氏还与皇族紧密相连,其余两门都渐渐隐退了,莫说外人,便是南玺国的后人,如今也有很多都已经忘了这些。下官想要查的便是这隐匿的两门,却不知相爷可曾听闻过?”
祁晔收回冷厉的目光,垂首看着手中的杯盏,若有所思,须臾,他起身往门外走去,“你随我来。”
白钦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一道去了书房。
祁晔从书房内的一处角落里寻出一只密封的铁箱,打开机关锁之后,从里面取出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古籍。
“与南玺国有关的旧档并非全部被毁,只是我没想到,这本旧档竟然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说着,他拿着那本古籍走到案前摊开,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翻着。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白钦心中的怀疑,此时他也与白钦一样,想要印证心中的那个猜想。
只是越心急,他手上的动作便越稳缓,徐徐开口道:“确如你所言,如今提起南玺国,世人能想到的几乎都只是墨夷皇族与祁连氏,至于另外两门,怕是已无人还能记得……”
他边说边翻,突然手上动作一停,又往前翻了一页,只见右侧的那一页上写着两个大字:墨夷。
再往后翻了会儿,在方才同样的位置又出现了两个字:祁连。
两人屏息凝神,不再说话,继续向后翻去,翻了差不多十来页,还是同样的位置,写着“万俟”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