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绛离开之后,疏离便不再多言,而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若是平日里,这样的金泉她喝到撑也不会喝醉,可是不知为何,今天的酒似乎格外地醉人,没多会儿疏离便觉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步清倬难得没有阻拦她,只是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曾离开半步。
疏离好酒这一点,刚认识没多久他便知晓,可是他也知道,疏离一直都是一个很理智清醒的人,所以每次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她都会自己停下。
像今日这般不知醉地一直灌下去,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其实步清倬心里比谁都清楚,虽然当初在黔州的时候,她看起来想明白了,可实际上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想明白、真正的放下过。
只要一天找不到疏途,她的心里就一天不会真正的安宁。
这是人之常情,换做是他,也是一样。
这些年,所有知情之人都渐渐觉得,他早已经放开了当年的事,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从来没有一刻真正放下。
即便是现在,他的脑子里也还在想着,等他真的报了仇的那一天,周遭的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也是步清倬第一次看到疏离醉倒,她和其他人醉酒之后的表现不同,不吵不闹不撒酒疯,只是一个人蜷缩着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待着,看天看地看雪,安静得可怕。
对于这般表现,步清倬不奇怪,他只是心疼。
一个人在失去自控能力下的任何表现都是有因可寻的,尤其是疏离这种相对少见、或者反常的情况,那是因为他们心里藏了太多的心事,清醒着的时候会不停地暗示自己,从潜意识里强迫自己,无论在何种时候,都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和弱点。
即便醉酒,潜意识终究还是在的。
可这样的人,便是在醉酒之后、原本最该能放纵自己的时候,依旧要小心翼翼地约束着自己。
步清倬站在门旁,看着抱膝坐在廊檐下木栏上的疏离,夜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看得步清倬眸子一缩,大步走过去。
“阿离……”他轻轻喊了一声,将疏离揽进怀里,“外面天寒,我们进屋去。”
疏离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有些飘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道:“你是谁?”
不等步清倬回答,她便自己回答:“你是步清倬……那我是谁?”
她突然轻笑一声,把脸埋进步清倬怀里,嘟囔着道:“我是谁?我是疏离,还是陆宁……步清倬,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见到了真正的疏离,她会不会责怪我?”
“不会。”步清倬果断地应声,俯身将她拦腰抱起,往屋里走去,“你就是疏离,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疏离,没有人能责怪你。”
“可我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要是实在忍不住去想,就想想我。”
“想你?你是谁?”
步清倬不由弯眉一笑,“你不是问过了吗?”
“是吗?”
“你记好了,我是步清倬,是这个世上你最在乎、最舍不得离开的人,是将要陪你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记住了,是步清倬。”
“嗯……”疏离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突然感觉自己从那个带着温度的怀里脱离,下意识地俄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步清倬轻叹一声,索性在床边坐下,任由她趴在怀里紧紧抱着他。
突然,他感觉脖子里一凉,随即便听到疏离轻轻的抽泣声。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因为我而遭难……凌铎是,疏家是……”
步清倬脸色沉了沉,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即便他回答了,她也记不住,更不会信服。
原来一直以来,在她内心里,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凌铎是为了救她而受伤,疏家人是因为她与盛才继的婚约而被杀……
她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对于这两者,她总是会不管不顾地拼尽全力去弥补,所以,为了替疏家报仇,她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那么,为了凌铎,她又会做些什么?离开?回到那个地方?
虽然这样的话她最近没有再说过,可是之前她却不止一次提起。
想来,她是很急着想要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回去看看凌铎的情况如何了吧,只是如今碍于他的缘故,她不再提了。
可,不提,并不代表不想,不存在。
想到这里,步清倬的心一阵阵地抽痛,他下意识地将疏离紧紧箍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的一遍又一遍喊着“阿离”。
阿离,在你心里,我能不能也变得和他们一样重要……
轻轻的开门声将疏离拉回来,步清倬刚一进门就看到她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双手托腮,睡眼惺忪,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大年初一就宿醉,也是够可以的。
“醒了?”步清倬走到床边坐下,端起那只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碗递到她面前,“来把汤喝了,要是困的话,喝完再接着睡。”
疏离被那股刺鼻的药味儿熏得往后缩了缩,“这什么?”
“醒酒汤。”
“一定要喝吗?”
“良药苦口,但是喝了汤之后,你能好受些。”
看着步清倬丝毫不容退让的眼神,疏离心知自己是躲不掉了,只能捏紧鼻子硬着头皮,仰起头大口灌了下去,那味道呛得她忍不住轻咳两声。
步清倬接过她手中的汤碗,道:“张嘴。”
疏离想也不想便张开嘴,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她闭上嘴嚼了一口,甜甜的糯糯的,而且很清香。
看她这表情,步清倬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好吃吗?”
“嗯。”疏离点点头,“哪儿来的?”
“放心,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那是谁的?”
步清倬挑眉一笑,“不醉不归派人送来的,十来盒呢,什么样的都有,我想着你可能会喜欢这一盒,就给留了下来。”
提起不醉不归,疏离骤然想起了顾无风,惊道:“糟了,无风!我忘记去看他了。”
“放心吧,我已经去过了。”她刚要下床,就被步清倬将她又推了回去。
疏离挑眉睇了他一眼,“你去干什么?”
步清倬笑而不答,替她把被子拉过来,“再歇会儿,你昨天会醉,其实是多方面的原因,酒是一方面,你心情是一方面,还有便是你最近的精神状态,太过紧绷、太过集中了。今天你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做,就好好歇着。”
疏离挣不过他,不经意间看到他眼底有一片红血丝,想都不想也知道是因何而起,便不再挣扎,乖乖地躺了回去。
正月初二,疏离到底还是回了一趟不醉不归。
四个人聚在顾无风的屋里,面前摆放着的是一桩桩与鬼影杀手有关是命案调查,顾无风神色凝重,陆且欢则是满脸杀气。
“凌国。”疏离长叹一声,向步清倬看去,“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
顾无风道:“听说听七楼也遇了袭,是楚轶。”
步清倬道:“看来以前他的不动声色骗过了所有人,此番他初登帝位就闹出了这么多事,显然是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计划。”
顾无风皱眉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付陆家?这前后鬼影杀手杀的人好歹都是些与凌国那边有恩怨的人,陆家与他们又有何干?”
疏离没有回答,而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又朝着步清倬看了看,顾无风愣了愣,虽然这短暂的一瞬间没想明白是为什么,但至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陆且欢不察,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我陆家自然与凌国没有任何关系,却无缘无故被灭满门,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凶手,我要当面问问他,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姑娘,你先别激动。”顾无风拉着她,“凌国我们一定要去的,凶手也是一定要找的,但是你一定要冷静,越是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了手脚。”
疏离隽眉一挑,“你们要去凌国?”
顾无风看了看身边的陆且欢,点点头道:“既然已经好不容易追查到了这一步,决不能就此放弃。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之所以一直都找不到鬼影杀手的下落,就是因为我们之前不知道他自己以及他所听命的人是凌国人。现在知道了,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找看。”
“可是凌国现在……”疏离迟疑了一下,定定看着顾无风,发现顾无风接收不到她的示意,索性直接道:“凌国接下来与乾国很有可能会有一战,眼下已经开始集结兵马,往着两国边境而去,你确定……现在要去?”
顾无风和陆且欢都愣了愣,步清倬也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在疏离和顾无风身上游走一圈,又低头转移开。
“凌国出兵?”顾无风浓眉紧蹙,“你们怎么知道?乾国可知道?”
“消息是听七楼截下来的,至于乾国可知……”疏离抬眼看了看步清倬,稍作迟疑,没有说下去。
顾无风倒是突然又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算了,他们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我们关心了也没什么用,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疏离,“所以,为了找到鬼影杀手,我和陆姑娘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