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乾国,普阳城。
司攸刚一回到京都,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便匆忙进了宫去,她回来的消息早已命人送报乾帝,眼下乾帝正等着她前去呈报细情。
随宫人一路快步走到宣明殿外,停下等了会儿,宫人入内通禀,很快便又出来将她请了进去。
司攸抱着锦盒快步入内,对着座上的华服老者跪地行了一记大礼,“微臣司攸拜见君上。”
乾帝已有六十之龄,双鬓斑白,皱纹满面,看起来似有七十,此番司攸离开不过月余,再见他便觉他又苍老了许多。
“起来……”见她下跪,乾帝起身走过来将她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依旧不大好,忍不住叹息道:“孤听闻你在途中遇刺,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可把孤担心坏了,好在你最终化险为夷。现在伤势如何了?”
司攸禀道:“多谢君上挂念,微臣伤势已痊愈,并无大恙。”
“好好……”乾帝连连点头,松了口气,又坐了回去,看向司攸的眼中满是和善,“安然无恙地回来,没事就好。”
司攸心中有事,片刻不敢耽搁,将锦盒呈到乾帝面前,“这是丘梁圣上对于君上手本所批的回复,微臣此番幸能不负君上所托,手本所提之事,有八成皆已得到应允。”
“当真?”乾帝面色一喜,“好,孤果然没有看错你,有你在,是我乾国的福气。”
司攸一惊,连忙垂首道:“君上言重了,微臣受不起,微臣自愿能尽一己之责,以报君上的恩情。”
乾帝闻言忍不住连声笑了笑,招招手,“你的心思孤都明白,你呀也别把自己压得太紧了,要多想想自己的事情才是,你说你这……”
乾帝边说边指了指司攸的一声男子装扮,笑道:“得亏孤了解你,知道你这是心急入宫奏禀,这要是让旁人瞧见了,免不了要责你殿前失仪。”
司攸哪里还顾得上失仪一事,皱皱眉,沉声道:“禀君上,微臣在回来途中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尽快奏禀君上才是。”
“何事?”
“是……”司攸正要答话,就听到门外的内侍禀道:“禀君上,昭帝已经到了。”
司攸一愣,惊讶地看了乾帝一眼,乾帝了然道:“昭帝两天前到了乾国,与孤商议此番手本回复之事,你看……”
“昭帝来了也好,这次的事与昭国也有关联,便请他一同听听,商议一番,省得日后还要再向他奏禀一次。”
“好。”乾帝点点头,向内侍点点头道:“请。”
很快,一名身着深蓝色锦袍的男子便大步进了门来,与乾帝作揖行礼,“乾帝。”
乾帝起身回应,抬手示意:“昭帝快请入座。”
昭帝微微点了点头,大步朝着一旁的上座走去,路过司攸身边的时候,他垂首瞥了她一眼,入座之后又仔细看了看,待看清司攸面容,他骤然浅浅一笑,“这位是……”
“司攸见过昭帝。”
“哦,原来你就是乾帝一直在念叨的司攸大人?”
司攸愣了愣,抬头循声望去,正好迎上昭帝朝她看来的目光,他眼角带着一抹笑意,眸底却尽是冷色,颇有些考究地打量着她,似乎对她身上的这身装扮颇感兴趣。
那种眼神看得司攸略感不适,都说昭帝宁驰脩身形伟岸,容貌俊朗,是个文武奇才,更是个翩翩公子,只是他素来心性清高,所以很少有人能入他眼。
可是现在他却盯着她这么一个臣下看,眼神丝毫没有收敛之意。
她低下头去,低声道:“正是司攸。”
正要再抬眼偷偷瞥他一眼,却发现他已经收回了目光,转向乾帝道:“看来孤来的不是时候,乾帝与司攸大人似乎正在商谈事情。”
“无妨。”乾帝摆摆手,“司攸说,她要奏禀之事与昭国也有关系。”
“哦?”宁驰脩再度向司攸看去,目光在司攸面上稍作停留,话却是对乾帝说的:“听闻司攸大人途中遇刺,受了很重的伤,如今又一路奔波赶回,未及歇息便入宫来,这伤势怕是没能好好养着,乾帝不妨让司攸大人坐下回话。”
乾帝骤然回过神来,见宁驰脩都不介意,便连连点头道:“好,司攸,你快入座。”
“谢二位君上。”司攸走到一侧坐下,定了定神,行礼道:“禀两位君上,此事正是与微臣遇刺一事有关,在王州的那一路上,那些人先后三次对微臣下手,前两次都被随从击退,第三次时,他们出动了很多人,包括弓箭手,微臣的四个随从皆先后命丧他们手中……”
说到这里,司攸停了一下,双手紧紧握拳,眼底闪过一抹恨意,脸上有遮掩不住的悲色。
乾帝沉着脸色问道:“可查出了是什么人?”
司攸很快便从中抽出神来,看了宁驰脩一眼,沉声道:“是一些乔装打扮成昭国将士的鼠辈。”
闻言,乾帝微微一惊,侧身向宁驰脩看去,却见宁驰脩神色平和静淡,浅浅一笑看着司攸道:“司攸大人如何看出那是别人假扮的?”
司攸道:“昭国与我乾国是友邦,互持互助还来不及,又怎会莫名其妙地派人刺杀微臣?若真是昭国人,又怎么会故意穿着昭国将士的服饰?很显然,这是有人想要故意栽赃嫁祸,借我的死挑唆乾国与昭国之间的关系。
而事情也确如微臣最初所料,微臣被人救下之后,仔细查了那些刺客的尸体,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些腰牌以及刺青,托人多方打探竟得知,那些刺客并非一国之人。“
宁驰脩眉角微微一动,嫁祸一说他早已想到,但是这刺客身份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司攸看了看他,继续道:“其中一国是凌国,想必二位君上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另一国,则是晏国。”
乾帝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眯了眯眼睛看着司攸,“你是说,凌国与晏国……联手刺杀你?”
宁驰脩道:“他们真正要刺杀的并非是司攸大人,而是乾国的使臣,最终的目标还是你我两国,一旦我们因为这件事闹了误会,出兵开战,便正中他们下怀。”
他说着转向司攸,眼底升起一抹惊赞之色,“多亏司攸大人临危不惧,慧眼识局,一眼看穿他们的阴谋诡计,更是在重伤的情况下,冒险查明了凶手身份,让孤好生佩服。”
闻言,司攸下意识地起身行礼,“昭帝谬赞,这些都是身为人臣应该做的,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看到兵战四起,古往今来因战乱而受大苦之人,皆是无辜百姓。”
宁驰脩眼底笑意更浓,还想再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招招手示意司攸快坐下,转向乾帝道:“之前我昭国得到消息,道是凌帝楚轶求娶晏国平鸾公主为后,还觉得事发突然,以为有假。如今看来,是我们太大意了,原来他们早就已经暗中联合,此番设计,为的就是要离间你我两国之间的关系,他们好坐收渔利。”
“一群卑鄙之徒!”乾帝狠狠皱了皱眉,沉声斥道,刚说完便连连咳了几声,脸色不大好,气息微乱。
“君上!”司攸担忧地起身上前两步,“您怎么样?”
“没事……”乾帝挥挥手,“就是突然心里有些堵得慌,咳咳……”
司攸不便上前,看了看乾帝又看了看宁驰脩,宁驰脩道:“既然乾帝身体不适,便先好好歇着,此事我们改日再议,好在,现在事情的具体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也正好回去召臣商议一番。”
司攸连连点头,定定看着乾帝,见乾帝颔首,便冲外面喊道:“来人,传太医。”
立刻有人应声跑开,其他人进了门来,上前扶住乾帝往后殿走去,司攸一直目送着他离开了,这才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宁驰脩还在,便又向宁驰脩行礼道:“多谢君上出言相劝。”
宁驰脩失笑,“孤也没能帮上什么,司攸大人不必言谢。倒是孤应该好好谢一谢大人,一来多谢大人对我昭国多有信任,二来,谢大人直言不讳,将实情相告,大人此番可真是为我两国百姓避免了一场灾难。”
司攸垂首拱手道:“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话未说完,宁驰脩已经走到了身边,伸手托住她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
司攸愣了愣,抬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微臣回京未及回府更衣,便直奔宫中,这般多有不雅,便不久陪君上了,告辞。”
说罢,她躬身退出殿门,用力吸了两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察觉到门外有人在看着她,便回身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向她行礼。
那女子装扮虽算不上精贵,但是至少优雅得体,妆容浓淡正宜,再看自己一袭男装,蓬头垢面……
赧然地皱了皱眉,她片刻不停,大步朝着宫门走去。
待她走远了些,宁驰脩也出了殿门,站在红衣女子身侧,看着司攸的背影,幽幽一笑道:“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红衣女子灵浅连忙收回目光,道了声“主上”,顿了顿,又低头一笑,改口道:“君上。”
这昭帝却正是当初在九因与疏途一同出现的主上宁驰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