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攸愕然地瞪着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哑然地看着宁驰修。
“大人相送的好意,孤记下了,不过就不必这么做了。毕竟,大人虽是朝中女官,可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接触甚密,于而言大人并不妥当。”
话说到这里,司攸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悄悄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君上思虑周全,微臣谢过君上。至于这误会一说,君上就不必担心了,君上于微臣而言,就只是一个友国的君上,微臣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两国的利益,是分内职责,无关其他。”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宁驰修送来的那些礼盒面前,伸出手去,却又在碰触到礼盒之前收了回来。
“微臣身份低微,怕是受不起君上这些重礼,还请君上带回去吧。”她朝着门外瞥了一眼,提高声音喝道:“来人。”
立刻有人入内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将君上送来的这些礼盒全都装好,交予君上的随从带回去。”
下人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宁驰修的脸色,只见他不应允也不拒绝,面色冷冷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司攸见下人迟疑,不由皱眉瞪了一眼,下人一见,连忙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将礼盒捧起送了出去。
“君上。”司攸走到他面前俯身行了一礼,“微臣的伤还没好,君上来之前刚刚服了药,这会儿有些困乏,怕是不能陪君上多聊了,望君上见谅。”
宁驰修垂首看了看她,情绪始终平稳无波,冷不丁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既然大人的伤尚未痊愈,那就好好休息吧,孤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淡淡道:“大人有伤,不必相送。”
司攸紧紧抿唇,看着那双脚出了门去,这才缓缓直起身体,看了一眼宁驰修的背影,用力绞了绞衣袖,转身往里走去。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敢爱敢恨、情感分明之人,至二十之龄未嫁,这也是其中缘由之一。
若是她像世俗女子那般,愿意接受旁人掌控的姻缘,又或者只想着随意寻个可以依托之人便嫁了,只怕此时早已如夜辞所言,成为人母。
可她是司攸,不是世俗女子,不愿做别人的傀儡,她对自己的感情向来看得清、辨得明,绝对不会稀里糊涂,无缘无故。
所以,面对夜辞,她向来是不接受、不回应、甚至没有丝毫的反馈,为了不让夜辞为她做更多,很多事情她更宁愿凭自己的能力去完成,而不是依靠夜辞,依靠听七楼。
可面对宁驰修,只那一次见面,她也便明白,这个人是她躲不掉的一个劫,他的出现就像是撩拨平静水面的微风,让她沉静多年的心弦起了波动。
原本,她并非是喜欢隐藏自己的感情的人,只是面对宁驰修时,她除了是乾国的女官,更是听七楼的特使,所以难免会有估计。
可饶是如此,聪明如宁驰修,也还是能看出了她的心思。
只可惜,宁驰修能看透她,她却看不透宁驰修,看不透他那种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感觉,更不懂,他方才的那一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下了雨,石板路面湿滑,马车走得并不快,一路晃晃悠悠回到府上,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一见到司攸便大步迎上来,表情有些沉肃,看了一眼司攸身边的小丫头。
司攸见到来人,也暗暗一惊,示意小丫头退下,领着那人一道去了书房。
“按大人吩咐,属下在南境一带寻访了两个多月,终于查出了些眉目。”男子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封的信交到司攸手中。
司攸接过打开,先是匆匆浏览了一遍,脸色随之一变再变,而后抬头惊愕地看了男子一眼,又低头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确认所查没错?”司攸神色肃然,似乎已然将方才宁驰修的事情忘记,“这件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男子连忙行礼道:“属下自知大人对此事一直都很用心,追查多年,又岂敢对此事大意?所有的消息都是属下亲自去查,一一取证过的,绝对不会有假。”
听他这么说,司攸沉沉点了点头,捏紧手中的心,低声道:“南玺国?祁连氏原本当真是南玺国的人?”
可是,时至今日,丘梁早已没有了南玺国,那已经是一个留在众人记忆中的传说。
边境,瑸城。
拗不过步清倬,疏离最终决定留在瑸城休息两日,等精神恢复了些再动身。
对于瑸城她并不陌生,虽然没怎么来过这里,但以前还未出山时,经常听人说起。
丘梁众人都只知道一线天在丘梁境内,知道一线天分舵无数,却无人知晓一线天的一线崖就在东南的王州与封国交界处,岷城与须弥山附近,亦在瑸城附近。
换言之,对于疏离而言,来到瑸城,便等同于故地重游。
歇了一天一夜,疏离精神恢复了许多,而且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疏途和无名的事,似乎也并不似她当时所想的那般让人焦躁不安,情绪也有所好转。
傍晚的时候,步清倬领着疏离去了街市。
全然不似疏离所想,她本以为这里地处边境,会比较僻静,却没想到越是这种地处王州与封国交界处的城镇,反倒越发繁华热闹。
再过两天便是腊八,这两天城内的百姓已经开始准备腊八粥之类的过节之物。
街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群中不少人只凭其面容和口音便能分辨出的异族之人,多半都是些商客与游人,街头还有几处杂耍,孩童提着灯笼来回奔走嬉闹,入眼一片欢闹。
疏离站在阁楼上俯视长街,唇角渐渐溢出一抹浅笑,只是看着看着,那一抹笑意又一点一点淡去,最终只余一抹怅然。
步清倬将她的神情变化收在眼底,下意识地朝着岷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显然已经猜到疏离心中所想,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站立。
“有些时候,并非帝都才是最热闹非凡,天高地远,无人管束,四方来客应有尽有,反倒更加轻松自在。”
疏离侧身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倒也不怪你们听七楼会在这里设一处这么重要的分舵,毕竟在这里,能得到的消息并不比九因城的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与九因城,一个在明,是守规矩受约束的,走的是白道,一个在暗,是无人敢管的,走的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看向步清倬的眼底赌上一抹意味深藏的浅笑。
步清倬了然一笑,并不否认,“说到底,听七楼的人也都只是普通人,想要得到旁人所得不到的,自然也要付出旁人所付不出的代价。”
“所以,当初你们建立听七楼,表面上是为了打探消息,收敛财物,可实际上却是为了借此作为掩护,打探七曜转世的下落。?”
闻言,步清倬愣了愣,很快便又摇头笑开,“你是这么认为的?”
疏离也摇头,“我本意自然不是这么认为,毕竟在我看来,听七楼不像是格局这般局限的地方,你和夜楼主也更不像是这种人,更何况,夜楼主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是一个对七曜转世有多在意和上心的人。我只是觉得这样一想,前后比较说得通而已。不过……”
她话锋一转,又自我否定,“我倒更宁愿相信,你们的目的并不仅仅只在于七曜转世和祁晔,而是更高,更远。”
步清倬定定看了她两眼,深沉一笑,“比如?”
“比如……”疏离呢喃着,抬眼向四处看去,目光落在那半轮若隐若现的弦月上,突然幽幽一笑,“比如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位子。”
步清倬俊眸微微收了收,眼底似有一抹寒光闪过,转瞬即逝,在疏离收回目光,向他看来的时候,他已经再次换出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
“若我说,是呢?”他眯了眯眼睛,却丝毫挡不住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傲之气,“你打算怎样?”
“我能怎样?”疏离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你需要我相助之时,尽我所能帮你一把,至于你要的是那江湖武林至尊之位,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在乎的仅仅是那个做这一切的人。”
说罢,她抬头挑了挑眉,扬起嘴角从步清倬笑了笑,明明是寒冬夜,她的笑意却越发的清朗明媚,更是坚定自信十足。
步清倬有片刻的怔神,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疏离的眼睛,生怕自己是听错了,更怕她下一刻会再说出什么相反的话来。
可是她没有,只不过是看着步清倬的眼底笑意越来越浓。
“阿离……”步清倬轻轻念了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疏离颔首,“很清醒,也很清楚。”
“好。”步清倬用力点了点头,回了一笑,伸手拉住疏离的手臂,用力带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臂紧跟着抬起,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你要知道,”他垂首贴在疏离耳边,低声沉吟,“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你会斤斤计较,也不止只有你会牢牢记着别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会。你可千万不要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若是日后你反悔食言,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