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看着她清冷的眸子,眉峰不由自主地蹙了蹙,沉吟片刻,并未直接拒绝或是否定疏离,而是点了点头,“好,便依你。”
疏离愣了一愣,没想到步清倬会这般心平气和地坦然应下,静下心来想了想,虽然她嘴上说着自己不是使性子,可是方才所言未免还是有些负气之意。
垂首轻叹一声,她摇摇头,正要再说什么,步清倬却抢先一步开口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先在城内休息两日,城里有两家酒楼的酒菜味道还不错,届时带你去尝尝,两天之后,再动身。”
疏离只觉心头微微一颤,有些愕然地看着步清倬,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个不慎吸了一口凉气,她俯身轻咳了两声,步清倬俊眸收了收,明明眸色凝重,再开口却依旧是那般清和语气:“天色已晚,该用晚饭了,不饿吗?”
疏离眼鼻有些酸涩,眼角却渐渐浮上一抹笑意,紧紧抿唇无声地笑了笑,她用力点点头,“好呀,有现成的冤大头,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不过今后若是听七楼被我吃穷了,可别让夜楼主来找我的麻烦。”
步清倬撇撇嘴,“我倒是希望你能把听七楼吃穷了,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如何?”
最后的“如何”两字说得有些迟疑,带着些试探性的意思,疏离不可能听不出来,若在以往,她定会守着底线与原则地回一句:“可是,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可现在,这句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不仅仅是因为不忍让步清倬失望,更重要的是,她突然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一想到有那么一天,她会与这个人彻底分隔,活在两个世界里,心就像是被紧紧揪着,隐隐作痛。
等了许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步清倬神色微变,却也还算镇定,抓着马缰的手用力握紧了些,正要自行圆场,就听疏离朗声道:“那就试试。”
闻声,步清倬微怔,定定看了疏离两眼,突然哈哈一笑,“好,那就试试,吃不垮听七楼,你就别想离开。”
疏离白了他一眼,拉紧马缰,往着城里走去。
背过身去避开步清倬的目光之后,她悄悄吐了口气,神色渐渐变得轻松。
也罢,以后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无名,就算是无名,也未见得就能知晓将来所有的事,谁又知晓,待找到了七曜转世,除掉了祁晔,扭转了丘梁的局势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
重要的是,现在所做的事、所说的话能让自己问心无愧,更能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开心,那就足够了。
“阿离。”身后突然传来步清倬幽幽的嗓音。
疏离脚步不停,问道:“什么事?”
步清倬道:“我希望,以后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做任何伪装,只管做你自己就好,不管你怎样,不管你是喜是怒,不管你是知书达理还是无理取闹,只要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疏离心下一悸,随即开始急促地跳动,她虽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浑身却忍不住轻轻颤抖,笑意根本掩藏不住,跃然面上。
“这可是你说的。”疏离挑了挑眉,“你别忘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别人对我说过的话记得特别牢,好的我记,坏的我也记。所以,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可一定要记住了。”
听她的嗓音终于又恢复了那般轻快明朗,步清倬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许多,看着疏离的背影,无奈摇头一笑,大步跟上。
疏离背对着他,并未看到步清倬眼底那温柔极致的宠溺之色。
眼看着年关将近,宁驰修与乾帝之间的事宜也商谈得差不多,便即刻动身赶回昭国。
一大清早,寒气剔骨。
一连下了数日的小雨几乎绵延不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普阳城西城门的城楼上,一双眼睛紧盯着缓缓驶出城门的车驾,神情有些沉重与失落,隐隐还有些不舍。
灵浅整理车窗帘的时候,手一撩便看到了城门上的司攸,先是一愣,看了身边正凝眉沉思的宁驰修一眼,又了然一笑,非但没有将窗帘放下,反倒撩得更高。
“笑什么?”宁驰修瞥了她一眼,“该不会是要回去了,所以这么开心吧?”
灵浅没有说话,而是朝着身后的城楼瞥了一眼,宁驰修见状,顺势看去,正好看到那一抹浅绿色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显然是朝着马车看来,当即眸子一收。
“君上前日去看望司攸大人的时候,没有告诉她不必相送吗?毕竟,大人身上还有伤不便出门。”灵浅看了看宁驰修,又看了看司攸,似乎有些不忍。
“说了。”宁驰修淡淡应了一声,并未收回目光,“只不过,怎么说是孤的事,怎么做,却是她自己的事。”
“看来,司攸大人终究还是不放心君上,又或者说,是舍不得君上。”灵浅挑眉一笑,揶揄地看着宁驰修。
宁驰修眯了眯眼睛,冷睇了灵浅一眼,灵浅见状,连忙松手放下了帘子。
视线突然受阻,宁驰修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皱眉,看着灵浅的眼神更冷了些。
灵浅有些受不住这种眼神,便又伸手准备再次撩起帘子,却见宁驰修抬手拦住了她,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不必了。”宁驰修语气低沉,情绪也似乎在一瞬间低落下去,垂首清冷一笑,喃喃道:“没用的事,不必做。”
“君上……”灵浅似乎看出了他这般情绪转换的原因,皱着眉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君上何必这般对待自己?其实您大可以……”
“昭国不能没有人,只有孤还活着,还在昭国,才能保昭国安稳。在事情解决之前,这俗世的情爱之事都与我无关。”
灵浅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见宁驰修神色这般坚定,便也不再多言,侧身看了看低垂的帘帐,轻叹一声,将心绪收了回来。
城楼上的司攸看着垂下去的帘子,不由一愣,马车刚刚出城的时候走得并不快,所以即便她是站在城楼上,只要楼下的马车撩起帘子,她还是能看见马车里的人。
方才她明明看到了宁驰修,她也很肯定宁驰修看到了她,若是依照她平日里的性情,必是要后退闪躲的,可是不知为何,一想到宁驰修离开,她便迈不动步子,移不开目光。
原本以为她能这么一直看着马车离开,却不知为何,车帘突然垂了下去,将她的视线阻断。
司攸咬了咬嘴唇,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是却又说不出口,她只能用力地握紧衣袖。
身边撑伞的小丫头忍不住小声道:“大人曾得昭帝相救,今日既是到了城门口,又为何不下去送一程?”
司攸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不必了,他应该并不想见到我。”
“怎会呢?奴婢瞧着昭帝对大人甚是关心,那日大人旧伤复发,他将大人带回府中治伤,而后又派人将大人送回府中,连带着治伤的药都配好了送来。
大人遇袭那日,听闻就是昭帝派人送出去的消息,而且那晚他还亲手杀了伤害大人的刺客,这段时间也曾不止一次上门探望,看起来对大人甚是关心,又怎会不想见到大人呢?“
司攸没有回答,只是隽眉皱得越来越深,目送着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渐渐消失在烟雨之中,再也看不见,她这才垂首低声道:“回去吧。”
看得出她心情低落,小丫头便不多言,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有些琢磨不透司攸的心思,亦不知她此时心中思虑万千,同样也琢磨不透宁驰修的心中所想——
自从司攸那日遇刺之后,乾帝便不再让她进宫上朝,不要再多管朝事,若实在有要紧之事,便命人呈上奏本言明便是。
好在,刚刚回京那日,她便强忍着伤进宫将这一行得到的消息与乾帝和宁驰修都说了一遍,是以接下来的这些天倒也还算清闲。
前日,她按照乾帝嘱托,休假在府中养伤,正琢磨着要给宁驰修送些什么谢礼去,宁驰修便上了门。
一番寒暄之后,宁驰修示意她屏退了左右,脸色也渐渐变得清冷淡漠,与司攸之前认识的宁驰修似乎颇有不同。
他道:“孤今日来,是想跟大人说一声,过两日孤便要回昭国去,今日算是道别。”
司攸心下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拧了拧眉,转念一想,又点点头道:“年下了,君上朝中必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确实应当回朝主持朝政。”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届时司攸可否前往相送?”
“不必。”宁驰修想也不想,断然拒绝,惹得司攸一愣,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宁驰修。
“此外,孤还有些事想要跟大人说明白,以免惹出什么误会。”说着,他回身向司攸看去,眼神冷淡,“孤这段时日与大人之间的相处许是超出了寻常友人之间的关系,所以让大人生了误会,其实,孤做这些只是为了感谢大人对昭国的信任和帮助,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