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那盘棋,神色渐渐变得担忧,将洞室里里外外都仔细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不由狠狠皱眉。
步清倬拉住她,“你先别急,也许真的只是凑巧,他回到师门去了。”
“可为什么这么巧?”疏离摇头,“他明明说过他会一直守在这里,四年,我来到丘梁的这四年,他从来没有踏出须弥山半步,却为何偏偏在我离开的当天,便跟着离开了这里?”
步清倬敛眉沉思半晌,问道:“知道他在这里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疏离想了想,道:“我师父。”而后又补充道:“可师父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毕竟我在师父身边的那三年,从来没有向师父隐瞒过我与老头儿之间的交情。除非……”
“等等。”步清倬突然打断了疏离,目光落在棋局上,定定看了两眼,蹲下身问道:“当日你执黑子还是白子?”
疏离拧了拧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棋局,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黑子。”
步清倬没有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棋盘上的黑子一一捡起,疏离也帮着一起,黑子一点一点减少,两人心中的猜想便一点一点浮现。
待黑子全都捡起,棋盘上只余下白子时,两人齐齐一愣,相视一眼,同时起身低头看去——归。
那些白子竟然隐隐摆成了“归”字的字形。
疏离怔怔地瞪了瞪眼,说不出话来。
“归,归来,重归故里……”步清倬捻起一颗白子在手中揉捏着,“记得你说过他是个精于卜算的术师,我现在相信了,看来在你走之前,他就已经算到有一天,你一定会再回到这里。”
疏离紧紧抿了抿唇,心下悠悠颤着,手心里的黑子凉得透骨。
“这也不奇怪,他这样的人能算到这一步,应该是情理之中。”
“我明白。”疏离颔首,她并非怀疑老头儿的能耐,她只是突然之间觉得有些茫然。
步清倬再次蹲下,将白子也一颗颗收起,捡到一半的时候,他动作停了一下,侧身看了疏离一眼,一只手托起棋盘,另一只手伸到下面探了探,突然神色一顿,从下面摸出一封密信。
“放在这盘棋下面,应该是留给你的。”他将信递到疏离面前。
疏离愣了愣,接过信在手,并未立刻拆开,神色有些迟疑。
步清倬道:“放在此处,应该是让你先发现棋案上的‘归’字,再看此信,也许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闻言,疏离深吸一口气,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将信拆开看了看,信的内容只有寥寥数语:“轮回将至,故人将遇。世局已成,卿心已定。缘起缘灭,皆尽于此。见信作别,勿挂勿念。”
疏离隽眉蹙起,将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而又抬眼疑惑地看着步清倬,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步清倬接过信看了半晌,眸色忽明忽暗,只是疏离的心思显然都放在了这封信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微变。
“轮回将至,故人将遇……”他念了一遍,沉吟道:“先且将这封信按照明面上的意思来解,这所谓的‘轮回’说的应该就是五百年的大纪轮回。”
“五百年……”疏离经他这一提醒,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那这故人……”
步清倬颔首,“七曜转世。”
“也就是说,五百年大纪轮回将至之时,这七曜转世的七个人也将会相遇。”
“也只有这种解释能说得通了。”步清倬嗓音稍微压低了些,继续往下看去,“世局已成,卿心已定……这世局应该就是如今这丘梁的局势。”
“可是眼下丘梁的局势并未定……”
“所以他说的是‘成’,‘成’与‘定’终究还是不同的。”步清倬边说边思忖,蓦地,他眉心一紧,看着疏离,“他说的,应该是四封国的局势。”
疏离对封国之事不甚了解,便以目光相询。
“有些事虽然表面上没有明说,可是据听七楼目前所得到的消息,昭国与乾国早在半年前便已暗中结盟,离开九因之前,你我也得知了凌国与晏国之间结盟一事,这么看来,眼下四封国的局势确实算是初成。”
疏离下意识地点点头,“那这个卿心?”
步清倬目光定定落在疏离身上,沉声道:“应该指的是你,”
疏离一愣,“我?”
“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时,说了什么?”
疏离想了想,耳边响起自己临走之前说过的话:“老头,我马上就要离开了,如果此行顺利,便再也不会回来,以后的日子里,你可不要太挂念我。”
而今看来,她这一行还算顺利,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报了仇,更因祸得福,找到了三年前在岷城救下她的人,怎么想都是圆满完成任务。
可是,她却并没有像最初所预料的那般,就此离开,非但没有离开,她还决心暂且留下来,甚至,再一次回到了须弥山。
“也许,这卿心已定指的便是你去而复返一事吧。”步清倬抬手抚上她的肩,后面还有话没说,迟疑了一番,咽了回去。
疏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无法定心细想,索性便继续往下看。
“缘起缘灭,皆尽于此。见信作别,勿挂勿念。”她轻声念着,觉得后面这两句似乎容易理解得多,“这是在说我和他之间的交情。四年多前,我命悬一线之际,便是在这须弥山遇见他,得他相救,转眼四年已过,我再次回到这里,他却已消失不见。”
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步清倬一眼,笑得有些凄凉,“见于须弥山,别于须弥山,他倒是真的做到了。”
步清倬低头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所有一切,他都是早已算好,这样的术师已然不能只用‘术师’二人来称呼。”
“未卜先知,测算将来……相比之下,他以前向我展露的那些不过都只是雕虫小技。”疏离接过信最后看了一眼,叠起来收好,缓缓移动目光,将洞室仔细看了一圈,而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步清倬大步跟上,刚到洞口外站定,就听疏离道:“无名,其实就是他的名字。”
无名——那是信的落款。
步清倬了然地点点头,“这个名字,有或没有,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疏离笑得勉强,“当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所以我从来不叫他的名字,一直都叫他老头儿,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习惯了。我险些都快忘记,他也是有名字的。”
她停了一下,抬头环顾四周的高山陡崖,怅然一叹,“没想到我来到这里四年多,身边所遇之人竟个个都是非凡之辈,不知我疏离究竟是何德何能。”
步清倬道:“你应该说,这些人竟然能有幸认识你,是他们何德何能。”
疏离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淡淡一笑,抬脚顺着出山的路走去。
察觉她心情不好,步清倬便不多言,一路上静静地跟在她身边,只在她问话的时候,应上两声。
他自己心里也有很多疑惑,只是还没想好眼下该不该说出来,虽然此行没能见到无名,可这一盘棋、一封信,已然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无名所知与当年告知他七曜之咒的那个人相比,绝对不会少,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疏离相识四年多,从未提及七曜,信中更是一字未言,却能让他和疏离同时想到七曜转世,这样的能耐与手段颇有些掌控全局的意味。
似乎,与疏离相识的四年多,所有的一切分明早就在他的预测与算计之中。
从疏家墓地的疏途一事,到须弥山无名之事,于疏离而言,全都是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这般心情的起伏波动不免有点大,难以接受。
回城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直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侧身看了步清倬一眼,道:“原本还想介绍老头给你认识,可惜……”
“无妨,我已经认识他了。”步清倬弯眉浅浅笑了笑,“对我来说,不虚此行。”
疏离只当他是在安慰她,便也不戳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你的。”
疏离拧拧眉,“原本我们打算见过老头,便去寻找七曜转世的下落,现在老头是见不到了,但是原计划不能就此打断,所以我想,我们明天开始,就按照原定的行程出发。”
步清倬闻言皱了皱眉,原以为疏离会因为这两件事,心思颓败,却未料她的打算是按原计划行事。
看着她紧皱的眉,步清倬顿觉心下被什么东西戳了一记,微微作痛。
“阿离。”他摇摇头,“不必这般着急,反正已近年关,我原本也不没算在年前能寻得什么消息,走这一趟,只不过是为了认识一下无名前辈。此事既了,不妨先行回九因去,寻找七曜转世的事,再行计划……”
“步清倬。”疏离打断他,神色坚定,“我不是与你赌气,更不是使性子,又或者是要麻痹自己,我是认真的。我跟你一样,都想尽快除掉祁晔,就算我要这么做的原因,不像你们是为了丘梁大业那么大格局,但他也必须要给岷城上下千万条冤魂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