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钦步履匆匆,与那小丫头一道朝着祁晔的寝殿走去。
温月来过丞相府并不是什么大事,若非有事发生,府中的小丫头根本不必这般惊慌。
除非,温月在相府做了什么能惹得祁晔大怒之事,比如——
“啪——”白钦刚刚走到寝殿门口,未及进门,一只杯盏便砸碎在门前,茶水溅了一地。
门两旁跪着好几个下人和侍卫,所有人都在哆哆嗦嗦地发着抖,跟着白钦一起来的小丫头见状,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簌簌往下掉。
白钦绕开碎片进了门,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他们离开之前,祁晔下令留在寝殿的那名女子,而不出他所料,殿内早已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祁晔负手立在当厅,浑身四周皆是剔骨寒凉的杀气,看到白钦进来,他神色淡淡道:“白钦,你说,我之前对她,是不是太过放纵了?以至于她已经忘了我是谁,更忘了,她是谁!”
“相爷……”
“你知道吗白钦?我祁晔此生最恨别人要挟我,忤逆我。”
白钦想要开口说话,却一再被祁晔打断,他摇摇头,“这种时候,你最好就不要替她求情了,同样是草菅人命,秦光与盛家我既是要管,她……也是一样。白钦,你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替她求情。”
说罢,他冷冷睇了白钦一眼,一撩衣摆大步离去,路过白钦身边的时候,白钦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盛到无法遏制。
而这样的祁晔,在此之前,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祁夫人遇害之时,另一次,便是他发动政变,屠杀章华帝子孙之时。
眼下来不及多想,他必须要赶在祁晔找到温月之前,先找到她。
匆忙出了门去,寻来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朝着郡主府而去。
酉时一刻,华灯起,鼓乐鸣。
红绡坊前厅丝竹管乐之声阵阵,不同于他处的喧嚣,这里的曲乐清幽徐缓,乐声沁脾,让人入迷入痴。
直到一曲将近,下意识地端起杯盏,才发现杯中酒水已经冰冷。
今天有了准备,疏离便不用像昨日那般混在楼下的人群之中,而是在二楼寻了个凭栏处雅间。
这会儿正抱着步清倬白天给她买的小手炉,吃着京中特色的点心,品着醇香四溢的好酒,听着高雅难懂的乐曲。
步清倬撩起门帘走进来,瞧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悠哉。”
疏离吃下手里的点心,掸了掸手,摇头道:“不行……我得尽快离开这帝都,再这么待下去,我就成了混吃等死的肥婆了。”
“这才两天都不到,再怎么吃也肥不起来,放心便是。再说,胖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你得多吃点。”
“你们男人都喜欢这一套。”疏离白了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他所言,将手边的点心推到步清倬面前,“你去看绿漪姑娘了吗?她怎么样了?”
“好多了,声音还有些许嘶哑,不过已经能正常聊天。看样子,最多再过两天,她就能完全恢复了。”
疏离点点头,“那就好,看来这白家医术果真是名不虚传,其他大夫完全没辙的病症,到他们手里却能药到病除,也不怪能得丘梁第一医门的称号。”
“呵呵……”步清倬却似不以为然,“白家医术固然高明,却也并非高绝于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多人不为人所知,不过是因为不图那一份虚名,隐姓埋名罢了。”
疏离侧身瞥他,“听你这意思,你似乎认识不少医术比白家更厉害的,不如说来听听,看我知不知道、认不认识。”
“你连嘉月郡主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对他们朝廷官场的那些人和事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江湖。”
步清倬不与她争辩,想了想,道:“有一个人兴许你还真的听说过,他虽然已经隐姓埋名多年,可是关于他的传说却从未消失过。”
“谁?”
“丘梁医圣淳于措。”
疏离眉峰一抖,坐直身体,“就是那个传闻中唯一一位可与白家医术相提并论的淳于措?你认识他?”
步清倬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也认识?”
“不认识。”疏离说着回头想了想,了然地点点头,“懂,名声在外,世人皆知。”
步清倬淡淡一笑,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目光投向楼下,然而他却并未将注意力放在楼下的曲乐上,而是若有所思。
思索半晌,他问道:“你确定今天见到的人是白钦?”
疏离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确定,毕竟只是一扫眼,而且他当时坐在马车里。可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又实在太熟悉,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他,他当时为何不停车?难道,真的要像当初在九因临别时说过的那样,后会无期,不再相见?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皱眉沉思之时,一名下人走到门外道:“公子、夫人,外面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公子与夫人亲启。”
“信?”疏离立刻面露狐疑之色。
步清倬起身,撩起门帘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四个字“公子亲启”,当即变色,“送信的人怎么说?”
“他说,他家主人让他把这封信送到红绡坊,交给这两日刚到的那位公子手中,那人还说,这位公子是携夫人一同前来,小的便想,他所说的应该就是公子与夫人了。”
步清倬回身与疏离相视一眼,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回来坐下拆开信封,最先映入眼中的称呼让两人都愣了愣:倬公子、疏姑娘。
再看落款:白某。
“果然是他。”疏离咬了咬嘴唇,“他已经发现我们了。”
“可是很显然,他并没有要暴露我们身份的打算。”步清倬说着将信封递给疏离,“公子亲启……而不是‘倬公子亲启’。白钦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一点,这是在暗示我们,他并无向别人透露我们的行踪。”
疏离点点头,伸过头去看信,却见满满一页的字,便又缩回头来,指了指信,“看看里面说了什么。”
“你不看?”
“字太多,你看完告诉我。”
步清倬撇着嘴摇摇头,低头便将信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神色从严肃变得疑惑,再到坦然,最后变得惊讶,“向我们求助?”
“怎么回事?”
“白钦在着手办一件很重要的案子,与盛家、以及秦光都有很大关系,若此事成,只怕秦光便要性命难保了。”
“秦光……你是说平风县主秦舒袖的父亲,大都护秦光?”
“嗯。”
“白钦……要动秦光?窝里反?”
步清倬失笑,“跟秦光比起来,白钦这个人好多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身为白家人,自幼与祁晔便是一祖同宗的兄弟,如今又是祁晔的心腹,若非如此,就凭着他那一手治病救人的医术,定能成为一位好大夫。”
“那他要我们怎么帮他?”
“他找到我,便等于是找到了听七楼,听七楼自然是打探消息,而他现在要的,是一道三年前送往镇西都护府的手谕。”
“手谕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在接令之人手中吗?”
“问题就在于,接令之人三年前已经死了,而且就是因为接了这道假的手谕,前往九因之后,死在了九因。”
“所以,他现在要我们找的,是这道假手谕?”见步清倬点头,疏离又道:“假手谕应该是在那个被害之人身上才对,既然人已经被害,那这手谕很有可能落入了凶手手中。”
步清倬摇摇头,“那人被杀之前,将手谕交给了别人。”
“这么说,现在要找的是那个接走假手谕的人。”说到这里,疏离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没头没尾的可怎么找?好歹要说清楚什么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就等同于大海捞针。”
步清倬将信又看了一遍,“差不多三年前,九因落雪之时,就在九因,出事的是原镇西都护府的长史穆恒。这个穆恒我听说过,他武艺超群,为人清廉正直,就是太过古板,不懂迂回。听说秦光任大都护之后,与他多次争执,两人关系很不好……”
“穆恒?”疏离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念叨着“穆恒”。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而且是很久以前,既然是以前,那就应该是她还没有出山的时候,那时候还在师父身边……
蓦地,她眼睛一亮,想起一件事。
彼时她已经在师父身边稳定下来,拼尽全力跟着师父学习一切所能所学的东西,经常没日没夜地练武,直到半夜。
那一次,也是半夜,她回屋时路过师父门外,发现师父屋里灯还亮着,就想着去跟师父说说话,刚刚靠近便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
一人道:“门主,这穆恒是个难得的良将,而今却遭奸人所害,我们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师父答:“不是不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秦光是祁晔的人,你若此时动他,很有可能动不了他,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只要这份假手谕在你手上,便等于秦光有一根软肋捏在你手里。你先按兵不动,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机,等到合适的时机,将这份假手谕呈与世人面前,秦光想逃也逃不掉。”
彼时,她对这些朝廷争斗并没有什么兴趣,若非与师父有关,她定不会在意,是以听了这么一段之后,觉得没趣,便转身离开了。
就在她离开之时,她听到师父说:“廷玉,你在朝中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中书令的位置可不好做,万事小心。”
廷玉……中书令……
疏离紧紧皱着眉,呢喃道:“中书令韩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