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神色微微一变,侧身瞥了疏离一眼,继而笑问道:“你知道韩廷玉?”
疏离点点头,“听我师父说起过。”
步清倬还想再问什么,想了想,又把话收了回来,转而道:“今后若得机会,我定要好好见一见你这位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的师父,看看究竟是哪位世外高人。”
疏离扭头瞥他,“认识一个中书令韩廷玉就是世外高人了?有什么稀奇之处吗?”
“认识韩廷玉不奇怪,会与你说起韩廷玉这个人,还能让你这个对朝廷官场之事毫不在乎、甚至连嘉月郡主都不知道的人,牢牢地记住韩廷玉,这就稀奇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还在不停盘算着,饶有兴致地注意着疏离的表情,“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何突然之间想起这个人来?”
疏离似乎并无意瞒他,挑眉笑得幽然,“白钦不是托你找当年从穆恒手中接走那个假手谕的人吗?”
步清倬点头,“是。”
“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处理,不过……”
“不过这件事与你那位神秘的师父有关,所以不希望外人多问。”步清倬接过话,替她把话说完,“是这样吗?”
“是。”
步清倬凝眉沉吟片刻,应道:“好,依你,不问。”顿了顿,却还是忍不住道:“所以,眼下假手谕就在韩廷玉手中?”
疏离没有应声,侧过身睨了他一眼,步清倬一见这眼神,立刻摇头,挥手道:“罢了,我不问就是。”
就算不问,事情的大致情况他心里也已经有了数,方才提起假手谕,疏离便脱口念出韩廷玉的名字,左右这假手谕与韩廷玉是脱不了干系了。
在他心里,他终究是相信疏离的,这也是他们开诚布公地谈妥之后,疏离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要插手一件事。
索性,便交由她去处理,看看她究竟能把事情处理到什么程度。
想到这里,他将那封信交到疏离手中,站起身来,“白钦的信你拿着,说不定能用得上。我去找尘绾,问问最近帝都的动向。”
疏离接过信点点头,目送着他起身去撩起门帘,眼看着他就要离开,她突然开口道:“步清倬。”
步清倬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怎么了?”
“你……”疏离拖了一个长音,“憋得慌吗?”
步清倬脸色骤然一黑,白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大步离去。
疏离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自认为笑得收敛,然而步清倬走出好远,依稀还能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然而他却无言以对,毕竟,当初在兰城,主动提出互不干涉这个约定的人是他自己,他总不能自己打破约定,那不等于在打自己的脸吗?
雅间里的疏离却没有步清倬那么多的心思,听着步清倬的脚步走远之后,她渐渐收了笑意,捏了一颗果仁在手中,仔细地将这三年里师父有意无意中提到过的关于韩廷玉的话都想了一遍。
无奈,除了那天晚上听到的谈话,她只隐隐记得师父与顾无风提过一次,其他的便再也想不起来。
不多会儿,一名下人应疏离之意送了些纸笔进了雅间,很快便又拿着一封信出了门去。
一楼花厅的一处角落里,有人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拉着送信的下人随口问了两句,目送着他离开了,便匆匆去了后院。
“公子,疏姑娘给顾宅的顾无风送了一封密信。”
步清倬挑眉睇了他一眼,“谁让你注意这些的?”
那人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尘绾姑娘是担心,万一疏姑娘做了什么对公子不好的事……”
步清倬脸色不善,抬手打断他,“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阿离的事我自会处理。”
那人不敢多言,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骑马从红绡坊到顾宅用不了多长时间,疏离心中疑惑未解,一直放心不下,便在雅间一直等着,直到送信的下人带着顾无风的话回来,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十月初七一早,疏离便匆匆去了顾宅,这一次她不多言,步清倬便不跟着,心中也大约猜得到她此行所为何事,想来与那假手谕的事脱不了关系。
“你让我来,是要跟我谈韩廷玉的事,还是你的那位陆姑娘的事?”疏离与顾无风一道站在陆且欢门外,瞥了一眼房门,问道:“又不肯吃饭了?”
顾无风连连摆手,“那倒不是,你昨天来了之后,她倒是像换了一个人,能吃能喝,早起早睡,今天这脸色便好了许多,可是……”
他皱了皱眉,一脸的为难之色,“她现在,要离开。”
“离开?”疏离微微有些惊讶,“为何?”
“她说,她要去报仇。”
“她找到仇人了?”
顾无风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她的意思,她能找到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他停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疏离一眼,有些迟疑道:“那日我混入陆府打探消息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她和白钦的对话,听白钦说,陆通铭的腹中有什么东西,很可能是一条与凶手有关的线索,需要剖腹查看。陆姑娘不忍旁人损坏其父遗体,便亲自动手。不过她究竟取出来什么东西却没人知道,她也没有交给白钦……”
他侧身看了疏离一眼,“会不会那样东西就是找到凶手的凭证?”
疏离边听边凝眉思索,“倒是有这个可能,你问出是什么东西了吗?”
顾无风瞥着嘴摇摇头,“我不敢。”
疏离不由睇了他一眼,快步走到门前,不顾顾无风阻拦,轻轻敲了敲门,“陆姑娘。”
不多会儿,陆且欢便起身开了门,正如顾无风所言,吃好睡好,好好休息了一整天,她的脸色确实比昨天好了些,只是依旧有些柔软倦怠之色。
见到来人是疏离,她似乎颇为高兴,勉强笑着将人迎进门,“疏姑娘又来看顾公子吗?”
疏离眉眼一挑,从顾无风身上扫过,“我来看你。”
陆且欢愣了一下,看了看顾无风,又看了看疏离,“疏姑娘……来看我?你是害怕我还像以前那样,不吃不喝,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吗?”
“我只是听说,你打算离开,有些不放心。”说话间,疏离兀自坐下,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
“我知道陆姑娘有此遭遇,心中必定心心念念为亲人报仇,可是眼下你身体尚未痊愈,又适逢大雪天气,何必如此着急离开?”
陆且欢脸色变了变,眉宇间升起一丝隐隐的恨意,双手紧紧绞着衣袖。
好一会儿,她摇摇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你们都是好人,可是……可是我总不能一直打扰你们,更何况,我已经知道害死我家人的凶手是谁。”
疏离下意识地与顾无风相视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说“果然”,顾无风则是一脸哀求地看着疏离,疏离心中了然,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找到凶手了?”
陆且欢摇头,“我只是知道了凶手的身份,可是他究竟是谁,现在在哪儿,我还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尽快离开,去找到他。”
“陆姑娘若是不嫌,可愿告知凶手是谁?我与无风虽然不是什么江湖大家,但多少也在江湖中混迹数年,有些人脉,兴许能替陆姑娘找到凶手。”
陆且欢愣了一下,定定看了看疏离,又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顾无风。
顾无风忙道:“是啊,我前些年做生意,也算积攒了些人脉,认识不少江湖中的朋友,找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听他也这么说,陆且欢有些动摇,犹豫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窗前,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用厚厚的布包裹着、还用细绳扎起来的东西,当着两人的面缓缓拆开摊在桌上,恨恨道:“你们可识得这样东西?”
疏离瞪了瞪眼,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下意识地抬头朝顾无风看去。
而方才还一直站着的顾无风,目光甫一触及那东西,便骤然一惊,坐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拿,却被疏离一记冷眼压了回去。
“这……”疏离在桌下踢了踢顾无风,示意他不要动,抬眼看着陆且欢问道:“这样东西陆姑娘是从何得来?”
陆且欢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家父腹中。”
“腹……”疏离皱了皱眉,想起顾无风方才所说的话,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陆姑娘的意思是,这样东西是从令尊腹中取出,它极有可能就是凶手留下的。所以,这样东西的主人就是那个害死陆家上下的凶手。”
“不是极有可能,是一定。”陆且欢神色坚定,“白大人说过,家父在死前,曾被人拷问过,那凶手应该是想要从家父口中知道些什么,可是家父没有告诉他,他便以此凶残手段折磨家父,逼着他吞下这种利器!”
说着,她将那东西拿起来在眼前晃了晃,眼底恨意越来越浓,紧紧咬着牙,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隐、风!我陆且欢此生若不杀你,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