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问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连连摆手,起身往后退去,“罢了,是我糊涂了,你不用回答,时间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步清倬看着她自问自答的样子,忍不住浅浅一笑,跟着她起身,“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答,毕竟听七楼干的就是收集各路消息的营生,温月的事也确实从听七楼打听出来的,不过我知道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疏离笑道:“但至少,这个答案没有说谎。”
“也对,只要是真话,就不算违背约定。”这么一合计,两人的情绪也稍微提高了些。
累了这么些天,疏离早就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坐下,正要脱鞋上床,却发现步清倬一直跟在她身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你还在这干什么?”
“休息啊。”步清倬耸耸肩,“尘绾只准备了这么一间房,再说,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你我夫妇分房睡,那可就不好了。”
疏离看了看门窗,又看了看暖炉,脱下鞋子一骨碌钻进被子了,“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说罢,拉过被子从头蒙到脚,坦然地睡去了。
步清倬就这么站在她的床边,心想着就这么就一直看着她,她总不可能说得着吧,然而等了许久,也没见床上的人有什么动静,没过多会儿,被子下面便传来徐缓平稳的呼吸声。
疏离已经睡着了!
步清倬瞪了瞪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末了只能长叹一声作罢,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看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突然勾起唇角幽幽一笑。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难得睡了个早觉,而且睡得还算安稳,第二天起身,疏离感觉这些天连日赶路的疲乏总算去了大半,缩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哎呦”了两声。
突然只听帐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嗓音:“夫人醒啦。”
疏离一愣,看了看垂下的帘帐,伸出一只手撩起一角伸头看了看,只见一名小丫头将手中的水盆放下,笑盈盈地走过来道:“夫人现在要起身洗漱吗?”
一口一个“夫人”,叫得疏离有些失神,眨了眨眼,张口问道:“步……他呢?”
“夫人是问公子吗?公子一早就出去了,临走时还吩咐,绝对不能叫醒夫人,要等夫人自己醒来。”
“是吗?”疏离迟疑了片刻,扭扭脖子,终于鼓起勇气从被子里坐起身来,“那就现在起吧。”
她对这红绡坊并不了解,昨天第一次进来,也没能好好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这会儿步清倬不在,她一个人反倒无聊起来。
随便吃了几口早饭之后,琢磨着找个丫头带着她到院子里逛一逛,丫头来的倒是快,却不是带她逛院子,而是领她去绿漪那里。
疏离到了之后才发现,尘绾也在,绿漪已经苏醒,面色不再似昨日那般,而是恢复了正常肤色,整个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若非她开口说话时,那嘶哑低沉的嗓音,倒真的看不出异样来。
甫一见到疏离,她便准备起身下地道谢,疏离连忙将她拦住,不解地看着两人,尘绾笑道:“清倬都已经跟我说了,昨天多亏你及时出手,救下了她们俩,尤其是绿漪……”
“不必。”疏离连连摆手,“你们不嫌我给你们惹了麻烦就好。”
尘绾替绿漪盖好被子,示意她好好休息,领着疏离出了门,她走在前面,疏离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约莫一刻钟。
突然,尘绾停下脚步,回身定定看着疏离,“疏离姑娘,有些话我还是想要与你说明白,你也知道,清倬是我弟弟,所以我最见不得他受到什么伤害,对我来说,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你能明白吗?”
疏离脸色僵了僵,她懂,她当然懂,不仅懂,她还这么做了。
尘绾对步清倬的感情,想必与她对凌铎的感情一样。
想到这里,她沉沉点点头,“尘绾姑娘话中有话,有什么事您不妨直说,说得明白点,沟通起来也会更快一点。”
“好,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就不遮掩了,清倬与我说过,他现在不会问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之类的,他还说,也不希望别人替他去问这些。我尊重他,也尊重你,但是有个问题,我必须要问清楚。”
“请问。”
“你会伤害他吗?”
疏离心下咯噔一跳,定定看着尘绾,本以为她会问什么刁难的问题,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一个如此简单明了、却又直接坦荡的问题。
“我知道,也许你会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但这却是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最关心的问题。”
“我明白。”疏离颔首,想了想,道:“你问我会不会伤害他,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向你保证,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因为一些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与他发生争执之类的,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我的本心。对于步清倬,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好他。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我的一些举动和行为不会那么的切合他意,又或者有些时候为了保住一些,可能也要舍弃一些。这些都是不可避免、可能存在的。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想要去害他,他救过我的命,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这样的回答并不在尘绾预料中,然而仔细一想,她反倒对这样的回答更加满意,也许是她问错了问题,她应该问:你会不会害他。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的了,疏离方才的回答已经给了她答案。
“疏离。”尘绾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多谢。”
疏离神色有些讪然,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尘绾姑娘太年轻了,否则,我甚至要怀疑你与步清倬究竟是姐弟还是母子,你现在对他的关怀像极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保护。”
尘绾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要是有这么大个儿子,做梦都能笑醒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步清倬从一旁走来,很自觉地走到疏离身边站定,警觉地看着尘绾,“你又跟她说了些什么?”
尘绾一脸冤枉的表情,无奈地撇撇嘴,摇了摇头,“我能与她说什么?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你的事?”
说着,她领着两人往兰苑走去,“凌国的事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了,前些天凌帝已经入京为人质,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天一早得到消息,凌国已经由太子楚轶继位,成为新的凌帝。”
这件事步清倬与疏离早已谈起过,此时听来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不胜唏嘘。
“一人丧,满门分裂,这样的制度竟然还有人美其名曰以孝为先?”步清倬嘴角挂着讥讽的冷笑,“定下这般制度之人,怕是对孝道有什么误解。”
“自欺欺人罢了。”尘绾笑得冷冽,“谁有权势,谁说的话便是道理,是王法,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步清倬敛了敛眉,看了身边的疏离一眼,正好疏离也向他看来,两人相视,微微颔首,疏离道:“听闻昭国使臣已经入京。”
尘绾点头,“也是今天的事,人已经进宫面了圣,将昭帝的手本呈交与圣上,圣上似乎对昭帝这次的手本颇为满意,正与祁晔商议着允许昭国推行新政之事。”
“昭国提了新政?”
“也算不得新政,就是一些新出的律令,听说祁晔看了也连连称赞,看来这位昭帝倒是合他们的意。”
步清倬道:“我记得昭国眼下的这位昭帝宁驰脩,就是一年前新登帝位的。”
尘绾道:“不错,差不多是一年前。可诡异的是,其父已崩,他却迟迟没有被召入京中,反倒是不久之后将其叔父召入京为质。”
疏离微微一惊,“叔父?昭国皇族没有其他人了吗?”
尘绾叹息一声,摇摇头,“昭帝宁驰脩之父与其母感情深厚,一生只有一妻,并无嫔妾,其妻育有两子一女,十余年前昭国动乱,其中一子一女在动乱中丧生,只剩下如今的宁驰脩一人。宁驰脩之父在京中病逝之时,宁驰脩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甚至连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无奈之下,只能按着辈分来,将其叔父召入京中。之前还曾有大臣想过要将昭帝更替,换做那位叔父的子女,不过此想法被祁晔否决了。”
步清倬道:“如今的昭帝可不是他们想换就能换得了的,宁驰脩是个聪明人,想要动他,没那么简单,听说,乾国已与之暗中结盟。”
尘绾道:“结盟倒也不算,只不过就是交往甚密了些。然而这些在圣上与祁晔眼中,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这数百年来,封国的事一直都是诡谲多变的,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虽有孝道制约着他们,可是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人为了权势而不顾这些束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强政之下,怀柔之策也是不可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