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在九因时,你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复仇之人,若你当初如我所言,报了仇便就此离去,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相见与谈话。”
白钦停了一下,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疏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了解和探究。”
“为何?”
“算起来,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你从一个普普通通、混迹江湖的复仇之人,变成了听七楼主夜辞的救命恩人,而后又成了步清倬的贴身侍女,进而变成他唯一的枕边人,最终成了他的夫人。
这件在别人看来莫说两年,就连二十年也未见得能做到的事,你却在短短两个月内做到了,又怎能让人不好奇呢?“
疏离闻言,忍不住咯咯笑开,“大人忘了他方才说过的话?”
“没忘,不过,那是他的想法,我更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么?”疏离想了想,问道:“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活在当下?”
白钦摇头。
疏离抿唇偷笑,心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解释道:“其实这句话不难理解,简单来说就是,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想喜欢谁就去喜欢,想做什么就去做。
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将来的一切都还在将来,一个退无可退,一个遥不可及。既如此,又何必要想太多、顾虑太多?“
白钦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见到了倬公子,你喜欢他,你想和他在一起,所以你就与他结为夫妇,与他一起去做想做的事情?”
疏离干脆地点点头,“是。”
“那若是有一天,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又该如何……”
“哎……”白钦话音刚落,疏离就诡谲一笑,伸手指了指他,“这个假设已经违背了‘活在当下’这四个字,就算真有那么一天,那就等那天来了再说吧,至少现在我并不想离开他。”
白钦愣了愣,还想再问什么,话到了嘴边一琢磨,才发现似乎依然有些违背“活在当下”这个想法,便又轻轻一笑收了回去。
“疏离姑娘还真是心性豁达明朗,世间少有,比那佛寺中的高僧都想得更开,看得更透。所以……”他突然收了笑意,正色看着疏离,“你究竟是谁?”
疏离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过就是无名小卒,我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白钦道:“我心中疑惑解不开,便无法安心。”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不是吗?我叫疏离,是杀死盛家人的真凶,这一点你不是在九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吗?
至于我杀盛家人的原因,想必聪明如白大人,也早就查到了。既然什么都知道,你还想问些什么?问我现在或者今后是什么人?“
白钦皱了皱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闻言,白钦心中虽然依旧疑惑未消,却已经打消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
他看得出来,不管疏离还有没有更多更深的秘密,自己都不可能再问出丝毫来,而且她的表情也并不像是在说谎。
也许,真的是他多心了,怪只怪每次见到她,他都觉得自己的思绪和言行有些不受控制,她身上的那股神秘感太浓,引得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也罢,是我唐突了。”想到这里,白钦失笑,向疏离举杯,“我自罚。”
疏离却并没有气恼他的意思,见他举杯,肚子里的酒虫早已按捺不住,低头看了看步清倬方才用过的杯盏,抓起酒壶满杯饮下。
白钦本想要拦她,给她重新取一只杯盏,却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水,白钦突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倬公子说得果然不假,疏离姑娘当真……独特得很。”
疏离咧嘴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白钦抬头迎上她的狡黠目光,“何事?”
“上道儿。”疏离挑了挑眉,“白大人自幼在玺凉城长大,必然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吧,不知大人可知道这城内哪里有手巧的工匠?”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那种铁木匠,而是……是那种手特别灵活、专做精细活儿的,比如面饰、发饰、佩饰之类的……”
不等她说完,白钦便点了点头,朝南边瞥了一眼,“城南距离南门两百丈余有一家铺子名叫锦华阁,掌柜姓缪,他的那双巧手可在女子的耳饰上雕出一幅山水,够吗?”
“足够了。”疏离抬手抱拳冲白钦行了行礼,“多谢大人指路,不胜感激,今后大人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
她眉眼转了一圈,转而道:“尽管去听七楼找我家夫君便是。”
“疏离姑娘客气了。”白钦连连轻笑,“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这一次多亏有你们相助,才能这么快找到证据。你放心,既然你家人的仇与秦光脱不了干系,那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会将其拿下,也算作是替你家人报了仇。”
“大人有心了。”疏离收敛笑意,“若说起仇人,除了秦家和盛家,倒还有一人,这人虽然没有杀我父母,却在我疏家被灭的同一天,屠了岷城全城。”
听着疏离突然冷下去的嗓音,白钦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避开疏离的目光,压低声音道:“有些事情疏离姑娘兴许多有误会,当年岷城之事没有你们看到、听到的那么简单。疏离姑娘仁义,不忘屠城之仇,可是莫要让人利用了你的仁义与善念。”
疏离愣了一下,皱眉看着白钦,“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白钦摇摇头,“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么说,大人暂时是不愿告诉我真相了。”疏离说着站起身来,“也罢,不管怎么说,大人与那祁相好歹也是堂兄弟,我一个外人多此一问,确为不妥,大人有难言之隐,我便不问了,总之还是要谢谢大人,不仅仅是为了今天的事,也算是替九因那些无名骸骨谢大人为他们报了仇。”
说着,她冲白钦拱了拱手,“希望这一次,咱们真的后会无期。”
白钦抿唇浅笑,颔首致意,没有出声,目送着疏离出了门去不紧不慢的离开,待他再回神时,楼下已经又一曲终了,传来阵阵叫好声。
他低头不紧不慢地喝着酒,面上笑意不减,喃喃道:“可现在,我却希望能够后会有期了。”
有些话嘴上不说、不承认,可是心里却明亮如镜,根本骗不了自己。
祁晔说得对,他羡慕了,只是,他羡慕的不是步清倬与疏离之间的感情,不是夫妻恩爱,不是伉俪情深,他羡慕的是疏离这个人,一个看似一无所有、实则已然拥有一切的人,羡慕她的洒脱疏狂与潇洒,羡慕她的肆无忌惮与傲然。
这些,是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得到的。
许是因为心情比之往日里颇有起伏,白钦今晚的酒意有些收不住,一连喝了三壶酒,却仍未见晏安回来,而他已然有了三分醉意。
“白大人。”门外突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子嗓音,抬眼望去,只见一袭华服、妆容精致的尘绾缓步走进来,向他欠了欠身。
白钦当即起身,回笑道:“尘绾姑娘。”说着看了看她身后,却见是她一人前来,不由问道:“晏兄还没回来吗?”
尘绾的脸色不大好,“晏大人托尘绾来告知白大人一声,他不胜酒力,喝多了些,已经先一步回府了,让尘绾向大人说声抱歉。”
白钦这才注意到尘绾的眼睛有些泛红,脂粉也似新补的,心中便已了然,点点头,“有劳尘绾姑娘,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
尘绾赔笑道:“大人第一次到我红绡坊来听曲儿,就弄成这般,实在是……”
“无妨。”白钦摇摇头,“红绡坊酒好曲儿好,今后若得空,定还会与晏兄一道前来。今日时辰已晚,就不打扰了。”
他说着抬脚往外走来,许是今日喝得真的有些多了,刚一抬脚身形便晃了一下,好在他反应极快,脚跟一移稳稳站住。
尘绾面上终于拂过一抹笑意,“大人慢行,我叫绿漪来送送大人。”
白钦想要拦她,她已经出了门去,不多会儿绿漪便匆匆赶来,扶着白钦下了楼去。
后院,尘绾的卧房院门外,步清倬正不急不慢地来回踱着步子,尘绾见到他不由一愣,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拉紧屋内。
“外面这么冷,你在这儿干什么?”尘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暖炉往他身边移近一些。
步清倬笑道:“方才阿离告诉过,她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你,看你脸色不大好,让我过来看看。”
尘绾剜了他一眼,“你这是在替她讨好我?”
“怎么能说是讨好?阿离她是真的担心你。”
尘绾弯眉笑了笑,摆摆手道:“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所以,你是真的有心事?”步清倬定定看了看她的脸,“是因为晏安?”
尘绾笑意一僵,低下头没有出声。
“难不成,他向你提亲了?”
闻言,尘绾抬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见这表情,步清倬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紧跟着又道:“可是你拒绝了……为了夜辞?”
见尘绾默认,步清倬的表情变得沉肃,摇摇头道:“尘绾,听我一言,不要在夜辞身上浪费时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一向心硬如铁,他心里没有你,不管你怎么做,都不可能感动得了他……”
“我知道!”尘绾深吸一口气打断步清倬,抬起头,目光清冷地看着步清倬,“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他心里想的……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