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闻言,再度笑出声来,连连摇头,“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难不成我步清倬去过的地方,都是听七楼的地方?”
“别的地方不好说,这红绡坊却说不准,我记得倬公子那日入京,报的是尘绾姑娘的名字,若非是听七楼的地方,倬公子远在九因,又如何识得尘绾姑娘?”
步清倬抿了一口酒,笑得诡谲,“不瞒大人,这红绡坊的尘绾姑娘是我表姐。”
白钦颔首,“这点我知道。”
步清倬却摇头,“大人不知道,我是说,她千真万确、确确实实是我表姐,旁系血亲。”
白钦微怔,看步清倬神色认真,并没有说笑之意,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这种事情也根本没有作假的必要,不禁有些惊讶,“你们真的是……”
步清倬了然一笑,“她是我一位舅舅家的表姐,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家逢巨变,彻底失散了,寻找多年未果。直到后来我借着听七楼的关系,四处打探,这才在近年寻得亲人踪迹,此番入京最重要的目的也是为了探望她。”
白钦显然并未料到还有这么一出,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冷静,失笑道:“我还以为这只是倬公子用来掩人耳目的关系,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说着摇头笑了笑,朝步清倬举了举杯,“此事是我多心了,我认罚。”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朝着步清倬翻杯示意,正要放下杯盏,却瞥见一道人影从雅间的珠帘门外一闪而过。
凝眉想了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杯盏随口问道:“对了,不是说倬公子是夫妇二人一同入京吗?尊夫人呢?”
听得“尊夫人”三个字,步清倬心下咯噔一跳,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面上却始终保持冷静,俊眸一转,抿唇笑道:“阿离还有点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就过来。”
“是吗?”白钦低声念叨一声,看向步清倬的眼中疑惑不减,“当时在九因城时,尚未听闻倬公子成婚的消息,这才月余未见,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喜事……可是,据我所示,倬公子与尊夫人相识并不久吧?”
“久?”步清倬皱了皱眉,“大人以为,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能不能结为夫妻过一辈子,看的是相识得时间久不久?”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来得有些突然,到现在都没听说七楼倬公子成婚的消息,否则,凭着我与二位皆有些交情,至少该送上一份贺礼才是。”
步清倬摆了摆手,“大人言重了,贺礼就不必了,今日这杯酒就当做是我补请大人喝的喜酒了,至于成婚的消息……我与阿离并未将此事告知其他人,听七楼上下除了楼主之外,并无旁人知晓,为的就是保护阿离,免得她因为听七楼而受到牵连,还希望大人能替我们保守秘密。”
“那是自然。”白钦连连点头,“不管怎样,我还是由衷地敬佩倬公子与尊夫人这般洒脱的心性。你说得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怎能仅凭着相识时间的长短来判定?”
听得出他的语气之中有一丝怅然,只是步清倬不知道那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和疏离。
“阿离品性独特,与寻常姑娘家不同,我喜欢的就是她身上的那股潇洒坦荡,率性而为,不受世俗的约束与捆缚,那是我在其他人身上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
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心神契合,相识三天或是相识三年,又有何不同?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知道,我和她之间的渊源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其他的人或事我可以得过且过,但是对于阿离,如果有人想要阻止我把她留在身边,我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她注定是我的人,谁也别想从中阻拦。“
步清倬的嗓音听起来平静沉稳,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白钦却看到了他眼底的坚决,这不仅是说说而已,这是他对自己立下的誓约。
雅间陷入沉默,安静了许久,白钦突然轻笑一声,“倬公子果然是江湖儿女,性情中人,那我就在此先恭喜倬公子觅得佳人,白头偕老。”
步清倬举杯应道:“承大人吉言,等会儿回去了我一定会转告阿离。”
白钦垂首,但笑不语。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该探的底儿也都差不多探清楚了,步清倬便也不在疏离的事情上含糊纠缠,转而问道:“大人今日来,除了我和阿离的事,应该还有假手谕的事吧。”
提起假手谕,白钦收敛笑意,换出一脸正色,点点头,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我来,是想当面向倬公子与尊夫人道一声谢,多亏你们出手相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假手谕的下落。
想来是老天都开了眼,想要收了那个为祸世间的祸害,拿着假手谕的人竟然一直就在我身边,如今所有的罪证都已经证据确凿,只等着秦光入京,亲口认罪了。“
“可是……”步清倬挑挑眉,眉宇间露出一丝疑色,“秦光在朝中的耳目可不少,此番你与韩大人一同查找证据,虽不算大张旗鼓,可是京中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不在少数,万一走漏了风声,消息传到秦光耳中,你们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白钦却似乎对此事并不担心,拿起酒壶替步清倬满杯,“既然这一次多亏了倬公子才找到这份最有力度的证据,那我不妨就给倬公子透个底。
一来,命秦光速速入京谈事的诏令早在十天前就已经发了出去,这个时候秦光应该已经离开了镇西都护府,在进京的途中。
二来,从我开始着手调查秦光犯案的证据时,京中所有秦光的耳目就全部都已经被监视起来,他们休想有任何举动。
三来,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不用怕,不论是离开玺凉城,还是前往镇西都护府,要塞之处早已都设下埋伏,但凡有疑似与秦光有关的人出现,即刻拿下,押送入京。
所以,任何人都别妄想在秦光入京见到丞相大人之前,再给秦光送去丝毫线索。“
步清倬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到了末了,忍不住轻轻击掌。
“周密,当真是周密非常,滴水不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秦光进京之前,所有从玺凉城发往西岭的信鸽也都被掌控起来,这一路上所有的驿站鸽组也必然全都派去了你们的人。”
白钦浅笑,“倬公子是聪明人,与你谈话,确实可以省不少事。”
“白大人过奖了,照这么来看,秦光这一次是逃不掉了。”
白钦骤然笑得深沉,“丞相大人放弃的人,又哪儿来的活路?”
步清倬对于祁晔这个人的话题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收起笑意,举杯道:“既如此,那我就祝大人早日处理完此案,眼看着就要冬至了,年关越来越近,有些事还是尽早处理掉得好,可别拖到了来年。”
白钦应道,“多谢倬公子,今后若有什么事需要听七楼相助的,还要劳烦倬公子多多费心。”
“好说。”步清倬爽快地应下,“听七楼做的就是消息买卖的营生,只要是我听七楼帮得上的,看在你我也算是朋友的份儿上,这价钱不是问题。”
白钦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由摇头笑开,正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步清倬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我不放心阿离,想回去看看,恕我不能奉陪了。”
“倬公子客气。”白钦跟着起身,“代白某向尊夫人问好。”
“一定。”步清倬随意应了一句,出了门去,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匆忙,似乎在琢磨疏离怎么还没过来,明明说好了到这边来会合的……
听着步清倬的脚步声彻底走远了,白钦低头淡淡笑了笑,唤来门外候着的小丫头,“烦请将隔壁的那位夫人请过来,我与她有话要说。”
小丫头有些惊讶地瞪了瞪眼,却还是依言照做,不多会儿,一袭浅色袍子的疏离进了雅间。
“原来你早就看到我了。”疏离撇撇嘴,在步清倬方才坐的位子上坐下来,“你怎么不告诉他?”
白钦道:“你若是想让他知道,方才自己就进来了。”
疏离笑道:“也不是不想让他知道,就是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想听听看他在背地里和在我面前所说的话,究竟有什么不同。”
“那你听到不同了吗?”
“嗯,听到了。”疏离点点头,“我一直都以为,像他这么无赖的人,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已经算是厚脸皮了,却没想到背地里更是没羞没臊,什么事儿都能跟别人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白钦先是一愣,旋即又低头轻笑,“我倒觉得你一点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很乐见的样子。”
“有那么明显吗?”嘴上这么问着,嘴角的笑意已然快要飞到耳迹去了,而后她太息一声,摇摇头道:“想来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说吧。”白钦语气难得温和,表情也不再似以往那般冷冷淡淡的,“多说一些来听听,我也好多了解你一些。”
疏离闻言一怔,“当初在九因,白大人不是说不想知道我是谁,不想知道我的身份来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