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站得稍远一些便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宁驰脩和疏途第一反应都是这声音有些熟悉，只是眼下脑子里想着太多的事情，竟是没能立刻辨别出来。
宁驰脩接过小兵递来的令牌，借着不远处的火光看了看，一低头便看到那令牌的一面刻着“听七”二字，他骤然神色一凛，瞬间明白过来，侧身向疏途看去。
疏途显然也看到了令牌上的字，神情有一瞬的慌张，好在宁驰脩反应迅速，抬手往着城楼的方向指了指，“你去看看元将军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末将领命。”疏途垂首应了一声，并不多言，低着头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地放慢脚步，悄悄回身望去，正好看到那玄衣男子缓步朝着宁驰脩走去。
不知是真实，还是他自己的错觉，他隐约感觉自己转过身看过去的时候，那人突然抬眼向他看来，一双冷眸沉静而又深邃，似能透穿人心。
他连忙扭过头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大步朝着城楼上走去。
“这位便是疏远将军吧？见过将军。”玄衣男子走到宁驰脩面前，看了看他握在手中的令牌，浅浅一笑，“看来将军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了。”
宁驰脩眯着眼睛笑了笑，将那令牌又还了回去，“久闻听七楼有两位了不得的当家人，其中有一位刚刚年过二十，却能力非凡，超乎常人，想必阁下便是那位人人称道的听七楼倬公子吧？”
闻言，步清倬顿时垂首一笑，笑意幽幽，“人人称道？将军谬赞了，步某记得，江湖中人对步某的评价，明明都是说我心狠手辣，颇有心计与城府而已。”
“是吗？”对于他的直言，宁驰脩并不惊讶，毕竟，他所知道的那个步清倬原本就是个心思诡谲之人，不按常理与规矩行事，反倒更符合他的脾性，“事有两面，不同的人看到了不同的点罢了，想必倬公子也不是会在意那种虚言废语之人。”
“那……步某就权当将军是在由衷夸赞了。”步清倬挑眉一笑，朝着他身边看了看，并没有立刻说下去。
宁驰脩何等聪明，一眼看穿，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小兵退下，对着步清倬做了个“请”的动作，“倬公子似乎有话要与本将说，咱们是进帐谈，还是边走边聊。”
步清倬抬眼朝着四周看了看，目光在城楼上定了片刻，而后朝着不远处的河边望去。
宁驰脩当即会意，与他一道不紧不慢地往着河边走去，边走边道：“王都的事本将也早有耳闻，说来，这件事多亏了倬公子出手相助，听七楼不愧是听七楼，名声在外，也并非虚名，王都那边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抓到的人，竟然让倬公子轻而易举就拿下了。”
“呵呵……”步清倬皮笑肉不笑，目光平和地看着前方，“我听七楼做的就是这一类的买卖，自然得有些能耐才行，只不过……”
他突然话音一顿，侧身看了宁驰脩一眼，“将军既然知道我听七楼做的什么事，那也应该知道，在整个丘梁，从商氏丘梁帝，到封国诸君王，再到各国百官，以及江湖中的各门各派，但凡是我听七楼想要查清的人，几乎就没有失手过的。”
宁驰脩脚步霍地一滞，沉默片刻，向步清倬看去，笑得浅淡，他没有说话，而是在等着步清倬继续说下去。
“听七楼既是有心与昭国结交，自然会顺带着查一查昭国的一些人，当然，您也别误会，我们不是刻意要摸你们的底细，只是希望我们所结交的都是些品行端正、值得去结交之人。如此一来，身为昭国之主的昭帝，我们必然会更加详细、认真地去了解，这期间也免不了会接触到昭帝的画像。其实不止昭国，很多人，虽然我们可能没有亲眼见过，没有碰过面，但是他们的脾性、容貌、习惯特点都是了解的，只要一碰面，便能认出他来。”
话说到这里，其意已然再明白不过——只要对方是听七楼一心想要查清的人，便不可能在步清倬和夜辞面前藏得住身份。
宁驰脩定定看了步清倬半晌，突然弯眉幽幽一笑，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和不安，神色反倒变得坦然从容了许多。
“果然。”他微微摇了摇头，“我方才就在想，倬公子这一来，我这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步清倬跟着笑了笑，“您言重了，要不要藏着身份，全凭您本意，与步某无关，步某只是不想有些明明知道的事，却要在这里与您打哑谜，互相猜疑。既然现在我们之间已然结交为友，自然该坦诚一些。”
宁驰脩挑了挑眉，“听倬公子这意思……”
“您要怎么做，是您自己的事，我还是那句话，听七楼出面，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相互帮助，更何况还有……”步清倬突然停顿了一下，回身朝着自己方才来的方向看了看，很快又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总之，您放心，步某绝对没有揭穿任何事的意思，一切都听……将军您的吩咐。”
宁驰脩怔了片刻，继而朗声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听七楼，倬公子，果然都没有让人看错。既如此，那就请倬公子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步清倬颔首，“那我们现在就来聊一聊这城外的阵法，您看如何？”
宁驰脩抬头看了看城楼的方向，问道：“倬公子能破此阵？”
步清倬摇摇头，“能不能破尚且无法下定论，步某稍后要亲自去看一看。至于离石城外被困的兵马，将军大可放心，我想，他们今夜稍作休整，最迟明日便能赶到。”
闻言，宁驰脩霍地眼睛一亮，看向步清倬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倬公子知道方亥被拦截之事？”
不等步清倬回答，他便又紧跟着道：“难道，那阵法……”
“阵法已破。”
简短四个字，却让宁驰脩心下骤然安定下来，他放慢脚步落后一步，定定地打量着步清倬，明明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却像是历经了沧桑变幻一般，沉稳妥当，一言一行都让人心生折服与敬意。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步清倬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赞许与欣慰之色，下意识地回身看了看步清倬方才来时的方向，淡笑着道：“此番多亏倬公子出手相助，可谓救我昭国、救我云宁城于水火，这份恩情，宁氏会永记在心。”
步清倬摇摇头，“君上言重了，这些都是步某应该做的。”
“仅仅因为我昭国与听七楼之间已结交为友吗？”宁驰脩紧跟着问道，“倬公子方才似乎有话没说完，我很好奇，倬公子这么做，可有什么其他别的原因？比如，个人方面的……”
步清倬淡淡一笑，自是听出宁驰脩真正要问的是什么，想了想，点头道：“将军是聪明人，一眼便看穿了，实不相瞒，步某这么做，还因为一个人。”
“谁？”
“内子。”步清倬边说边注意观察宁驰脩的表情，想看看他明明早就知道、却还要明知故问、而今得到答案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宁驰脩俊眉一挑，“倬公子成亲了？”
步清倬略一沉吟，“快了。”
“那……夫人与我昭国之间是有什么渊源吗？”
“内子故国便是昭国，只是幼时随家人迁徙，离开了昭国。”
“竟有此事。”宁驰脩嘴上说着惊讶的话，面上却丝毫不见惊讶的表情，“那夫人怎么没有一起来？”
“来了。”步清倬向后指了指，“只不过有些事情需要她处理，晚些时候便会进城。”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只见元禄一马当先，稍微偏后方一点的是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身后还跟着两名昭国的将士。
步清倬定定看了两眼，唇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幽幽的笑意，轻声道：“来了。”
宁驰脩的表情却不似他那般轻松欣喜，眼底有一丝忧虑和悸动一闪而过，神色有些复杂，明明无法从那人身上挪开目光，却又本能地想要转身避开。
只是，碍于步清倬在身边，他不便表露自己的情绪，一番克制之后，便成了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在不远处翻身下马，而后一道朝着他们走过来。
步清倬已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宁驰脩，上前两步迎上男子装扮的疏离，与她相视一笑，而后又对着元禄颔首致意。
元禄回了一礼，大步走到宁驰脩面前，不等他开口，宁驰脩便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元禄边说边向疏离看去，“多亏这位公……公子出手相助。”
“阿离不是什么公子，她是女子。”步清倬倒是坦然，牵着疏离一道走到宁驰脩面前，将宁驰脩努力压抑的神情收在眼底，却并不点破，看着疏离笑了笑，道：“如此装扮，只是为了出门在外，行走方便。”
而后他看向宁驰脩道：“这位便是步某方才与将军提到的，内子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