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的冷静神色,霍晏绥像是顷刻间明白了什么,骤然想起前几日他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
彼时霍晏绥道:“若是有人能将援军拦住,让他们到不了云宁城,那云宁城破城便大有可能。”
凌铎不紧不慢地点点头道:“好,那就试试。”
彼时她以为,那只是凌铎随口的一句应和,可现在听来,似乎他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想到这里,她不由眼睛一亮,“公子似乎话中有话。”
凌铎倒也不隐瞒,淡淡道:“我事先在离石城与云宁城之间的路上布了阵,三天前阵法应该已经开启了,所以按照时间推算,此时赶往云宁城的昭国兵马以及在昭国兵马后方不远处的乾国兵马,都会被困在阵前。”
言阆从他进门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的茶水,好像自己喝的是美酒一般,一副悠然自得的闲散模样,眼底对凌铎的戒备却丝毫不放松。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过诡异,让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所以他看似漫不经心,却一直在注意着两人之间的谈话,听到这里,他挑眉一笑,道:“凌公子真是心思细腻,一早就做了这般准备,我竟是没想到,原来凌公子还懂得设阵。”
对于言阆的话中深意,凌铎似乎并不在意,浅浅一笑,继续道:“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之后便可攻城。”
“明日?”霍晏绥拧了拧眉,想言阆看去,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霍晏绥又道:“我本还想着趁夜偷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凌铎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摇摇头道:“今晚不行。”
“为何?”
“今晚阵起,夜间攻城,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
“阵起?”霍晏绥又是一惊,跟着起身走过去,“公子的意思是,那云宁城外……”
“公主只要派人盯紧昭国和乾国赶来的援军,确认他们被困在阵前,赶不到云宁城,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不过在下建议公主不妨隔几日再攻城。”
言阆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还要再等?凌公子可知这是以逸待劳?”
凌铎笑得浅淡,“究竟是谁在以逸待劳,尚未可知。”
言阆皱了皱眉,低头想了想,问道:“敢问凌公子究竟在那云宁城外布下了什么阵法?”
凌铎垂首淡淡一笑,“也没什么,他们现在不是不想出城吗?那我就成全他们,将他们困在城内,让他们出不来。”
“那是……”
“锁神阵。”
言阆霍地从座位上站起,一脸惊愕地看着凌铎,将他从头至尾上上下下都仔细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觉得心中疑惑。
凌铎倒是不慌不忙,“言将军知道此阵?”
言阆下意识地摇摇头,“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他边说边兀自摆摆手,“也许是之前翻阅军阵之法时,无意中在哪本古籍里看见过。”
闻言,凌铎便也不再多问,始终浅浅笑着,言阆却总觉得,那根本不是笑,那明明就是一把藏着利刃锋芒的匕首。
霍晏绥道:“虽说公子之计听来不错,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公子在离石城和云宁城之间设阵是为了阻止援军赶来,那你在云宁城设阵,难道只是为了困住城内的人吗?”
凌铎应道:“困住城内的人,隔断他们与外界的联系,无法打探城外的情况,这是其一,不过我设此阵最重要的目的,是想要一探云宁城内的究竟,以此来判定,接下来的攻城该用何种办法。”
“探什么?”
“探云宁城内,究竟可有能人异士能破此阵。”
霍晏绥下意识地朝着言阆瞥了一眼,瞥见言阆眼底的深沉笑意,便勾了勾唇角浅浅一笑,“好,就听公子的。”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方亥的兵马大营外,众将士一边排查陷阱,一边收拾残尸,直到入了夜,这才将可见的将士残尸全都收回来,寻了个地方掩埋。
没有坟头,没有墓碑,只有一片很明显被动过的平整地面。
方亥神色肃杀,站了好大一会儿,终于长呼一口气,接过一人手中的酒壶,洒下一片,而后将酒壶举起,用力摔在地上。
随着一声轻响,方亥一把抽出腰间佩剑,直指青天,咬了咬牙,沉声道:“诸位兄弟先且在此安息,你们放心,你们的仇我方亥一定会替你们讨回来,等此战决胜归来,我定会将你们带回王都,让你们魂、归、故、里!”
“喝——”身后的众将士闻言,齐齐拔出佩刃,齐喝一声个个情绪激昂。
疏离与步清倬并肩站在一侧不远处,看了方亥半晌,缓缓转过身去,目光投向云宁城的方向。
有将士给二人送来两壶酒,疏离痛快地接过,递了一壶给步清倬,而后退到身后不远处的土丘旁坐下,自己仰头饮了几口。
步清倬跟着她走过来坐下,举起手中的酒到嘴边,却没有喝下,略一沉吟,喃喃道:“不是屠魂,却极似屠魂……你究竟是谁?为何会这失传许久的屠魂阵?你在此设阵,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又或者说,你手里的屠魂阵,究竟准备压到什么时候?”
“什么?”疏离没有听清他的话,转过身来问了句。
“没什么。”步清倬冲她浅浅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与她轻轻一碰,正要收回手,蓦地,他脸色一沉,再看疏离,疏离也沉了脸色,两人相视着微微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瞥了一眼。
突然,两道身影同时移动,朝着同一个方向掠去,两人的动作太快,隐在黑暗中的那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们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到了近前。
慌乱之下,两人中的一人上前来阻止二人,试图给另一个人制造机会离开,只可惜他根本不是步清倬的对手,不过三两招就被步清倬捏住了命门,取了性命。
方亥手中的事刚刚办完,一扭头就看到步清倬和疏离拎着一名黑衣探子走来,方亥愣了愣,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那探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步清倬从那人腰间翻出一枚令牌递到方亥面前,沉声道:“是晏国马探。”
方亥神色一沉,喝道:“你是晏国人?”
那人神色痛苦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惊惶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疏离。
疏离不紧不慢道:“他是晏国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他现在回答不了你,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我把他下巴卸了。”
方亥闻言,瞪了瞪眼,看了看那晏国马探,又看了看步清倬,咽了口唾沫,“那……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将计就计。”步清倬看了看手中的那人,与疏离相视一眼,会心一笑,笑意幽冷。
方亥又一次咽了口唾沫,自知自己遇到了两不同寻常的人。
东境,云宁城。
入夜之后的氛围更加紧张,城楼上的将士人数增加了一倍,来回不停巡逻的人也比之前多了很多。
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渐渐靠近云宁城,慢慢地将整个云宁城笼罩起来,让人觉得压抑不已,然而他们却又实在想不明白,那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
元禄在营中寻了一圈,没找到疏远的身影,便直奔着城楼而去,刚到城楼上,便看到正一手负后站在围墙前远眺的疏远。
夜色漆黑,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将军。”元禄走过来,小声喊道。
疏远没有动,只轻轻应了一声,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元禄虽然是个粗人,却不是个蠢人,早就已经察觉疏远情绪有些不对劲,从下午到现在,他一直在一个人发呆,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疏远沉默了片刻,终于沉沉一叹,侧过身看了元禄一眼,轻声道:“按照计划,疏途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可现在并未见到他的人,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在途中遇到了麻烦,二,他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放弃了最近的路,绕远道了。”
元禄沉了沉脸色,低头想了想,“不管是其中的哪一种,他都是遇到了麻烦。”
疏远颔首,再次站正了身体,看着城外,“希望他能应对得了,尽快赶到。”
元禄下意识地点着头,“不过,除了疏途,王都来的援军也很奇怪,按理说,就在今明两日,就该赶到了才对,可是到现在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一个传话的人都没见着……”
话未说完,副将便匆匆而来,身后还领着身披黑色斗篷之人,两人脚步很快,走近之后立刻俯身行礼,副将道:“将军,人来了!”
说话间,那个披着斗篷之人抬手将斗篷的,帽子摘下,抬头看了疏远一眼,突然屈膝跪下行了一礼。
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疏远便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元禄在一旁笑了笑道:“正在说你呢,你就到了。”
“属下来晚了。”疏途抿了抿唇,看了疏远一眼,复又回身朝着离石城的方向看了看,沉声道:“君上可是在等方亥将军所领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