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音未落,便听“嗖”的一声,箭鸣有些刺耳,直直从鬼影杀手的胸前穿过,深深没入佛案旁的木柱内。
声音戛然而止,鬼影杀手怔了怔,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又抬头看了看那只带血的羽箭,这才突然感觉到疼。
就连顾无风和陆且欢也都愣住了,两人相视一眼,而后齐齐站起身,顾无风正想要上前拉过鬼影杀手,却不料刚刚迈出一步,紧跟着又有几支箭射来,全都射中鬼影杀手。
“不行……”陆且欢拼命摇着头,挣脱顾无风,想要上前救下鬼影杀手。
她这么拼尽全力地想要找到鬼影杀手,就是为了问出他背后指使他杀了陆家人的真凶,就是为了确认那枚凌寒镖的主人隐风与陆家的事有无关联,可是现在她一个答案都还没问出来,他怎么能死?
“阿欢!”顾无风连忙拉住她闪到一旁,避开后面紧接着打来的暗器,“现在不能去!”
这么一闹,方才被顾无风“刺死”在帘幔下的黑衣人一把扯下身上的帘幔,快步走到两人身边看了看,惊问道:“怎么回事?”
顾无风俊眉紧锁,对那人道:“替我拉住阿欢!”
说罢,将陆且欢交给那人,自己冲到门旁,将已经中箭倒在地上的鬼影杀手拖了过来。
鬼影杀手身中数箭,命中要害,此时已然浑身是血,不停地抽搐着,他大抵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辈子杀人无数,最后竟连杀死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就好像,他杀了很多人,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你别死!”陆且欢抓着他的衣襟,大声喊着,“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灭我陆家满门、害得我陆家到这般地步的人,究竟是谁!凶手除了你,还有谁?一线天的隐风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呀……”
“阿欢,别这样。”顾无风抓过她的手,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却很难发出声音的鬼影杀手,“你这样,他也一样说不出话来回答你。”
“为什么?”陆且欢的情绪再度失控,挣脱顾无风,紧紧抓着鬼影杀手的衣袖,“你告诉我,我求求你……”
破庙外有急促的马蹄声迅速靠近,顾无风心下一凛,骤然想起那日截杀他和陆且欢的人,看了一眼旁边的黑衣人,眼神示意了一番,自己快步走到门旁伸头看了看。
没想到他刚刚伸出头去,一支箭便穿破雨帘飞来,所幸他闪得快,定了定神,再看去时,一队黑衣人已经下了马朝着破庙杀了过来。
“中计了!”顾无风狠狠地一圈砸在墙上,走到一旁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吩咐那黑衣人道:“想办法传消息出去,我们被困了。”
闻言,黑衣人立刻走到后窗那里,拿出一只烟火信号放了出去,然而外面的雨势太大,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到。
待他回到前堂,才发现已经有一批黑衣杀手冲了进来,正在与顾无风交手,他连忙冲上前去助顾无风一臂之力。
顾无风的身体虽然恢复得很快,可是伤口并未痊愈,今日这一番折腾,不知道回去之后又要休养多长时间。
陆且欢泣不成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鬼影杀手,只盼着他哪怕能再说一句话也好。
“隐……”鬼影杀手张了张口,努力瞪大眼睛看着屋顶。
“你说什么?”陆且欢俯身靠他近了些,“隐?你是说隐风?隐风他怎么了?他是凶手吗?他与陆家的事有何关联?”
鬼影杀手穿了口气,喃喃道:“凶……凶手……不……”
“凶手怎么了?”陆且欢连忙忍住哭声,侧耳仔细听着。
然而鬼影杀手勉强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剧烈抽搐了两下,渐渐没了气息。
“你别死……”陆且欢神色慌张,刚刚忍住的眼泪再次簌簌落下,她用力摇晃着鬼影杀手的尸体,带着哭腔道:“你不能死,你还没告诉我真相,我求求你,别死……”
顾无风闻声,回身看来,正好看到陆且欢哭得悲痛欲绝,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地晃着那具尸体,希望他能醒来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她。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她苦苦坚持,苦苦追寻了半年,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了鬼影杀手,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这半年来一直支撑着坚持下去的信念似乎在顷刻间坍塌,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无风!”与他一起的黑衣人突然惊呼一声。
顾无风骤然回神,刚回转过身就看到一柄长刀朝着他砍来,他连忙侧身闪开,却还是在手臂上被划出一道血口。
可眼下他已经顾不得这些,鬼影杀手死了,他们的行踪也彻底暴露,必须尽快把这些人处理掉,带陆且欢离开才行。
正想着,后进来的两人瞥见了一旁落单的陆且欢,打算杀过去,好在顾无风反应快,一个旋身上前将他们拦了下来。
黑衣杀手不甘心,一边应付顾无风一边寻找机会,趁着顾无风被另外一人绊住的时候,从怀里摸出两枚暗器朝着陆且欢打去。
“阿欢小心!”暗器的速度奇快,顾无风虽然看到了,却根本来不及赶过去阻止,陆且欢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察觉,此时即便察觉,也未见得能躲得开。
没有思考的时间,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顾无风一垂手,一枚飞镖落入掌中,对准暗器掷去。
“当当”两声脆响,暗器在距离陆且欢一尺远处被飞镖接连打落,陆续落在陆且欢面前。
陆且欢怔了怔,看着落在面前的东西,悲痛的神色骤然一惊,瞪大眼睛,缓缓伸手将那枚飞镖捡起仔细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其他两枚暗器,最后抬眼向顾无风看去。
顾无风并未一直紧盯着这边,似乎确认陆且欢没有危险之后,他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对付黑衣杀手身上,时不时地用手捂住之前受伤的地方,像是牵动了伤口。
耳边回响起鬼影杀手最后说的那几个字,他说了一个“隐”,她问他是不是隐风,而后,他又勉强说了“凶手”。
隐风,凶手。
她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从怀里取出那枚用帕子紧紧包裹着的凌寒镖,那枚从她父亲体内取出的凌寒镖,那枚曾一度被她用来确认凶手身份的凌寒镖,而后与刚才顾无风打来的那一枚放到一起,仔细比对了一番。
一模一样。
都是凌寒镖,一线天第一杀手隐风的凌寒镖。
此时,也是顾无风的凌寒镖。
一瞬间,这过去的半年所发生的种种突然地全都涌入了脑海。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顾无风,是在陆家人头七那晚,当时她遭人暗杀,顾无风出手相救,告诉她,他是为了感念陆家恩德。
其后,他不惜惹上事端,也要将她这个人人唯恐比之不及的麻烦带在身侧,尽力尽力地保护,替她一起寻找仇人。
再后来,他带她天南地北地走,带她回九因,带她尝冬天的梅花酿,他尽心尽力地保护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甚至一次次地为了保护她,而让自己受伤。
以至于,她已经下定决心,只等报了陆家的仇,她便和他一起寻一处清幽僻静之处,安安静静地生活。
然而,直到最后,她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就如同一场设好的局,曾经她以为的那些“感念恩德”,此时再回头看来,倒更像是那张局网的入口——
隐风就是顾无风,顾无风就是隐风,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在玺凉城她说凶手是隐风,他和疏离极力否则,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说起那些杀手的事,他总是了解至深,能侃侃而谈。
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就都是有迹可循的,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多想过,只是一昧地相信他。
是她错了吗?错在不该如此轻信了他?
抬头朝着顾无风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看到顾无风被三人夹击,虽然他努力让自己稳稳站住,可那脸色却并不好看,额上汗珠成串,每动一下似乎都是在咬牙坚持。
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死死守着的范围,正是别人如果想要过来伤害她,必须要经过的地方。
陆且欢的心颤抖得厉害,她将凌寒镖收进怀里,缓缓站起身,朝着顾无风走去,垂手,短刀从袖中滑落,而后快步上前,一扬手,刀刃从其中一名黑衣杀手颈间划过。
路过顾无风身侧的时候,她没有停下,冷冷地看了顾无风一眼。
由于刚刚狠狠地哭过一场,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蠕了蠕嘴唇,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一个黑衣人趁着她回头看向顾无风的刹那,从一侧扑过来,顾无风刚想要出声提醒,却见她握着短刀的手突然抬起,朝着身后狠狠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心口,而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那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