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她抬眼冷冷扫过那些黑衣杀手,握着短刀的手缓缓抬起,突然身形一晃闯入了那些黑衣人中间,如一道灵巧的魅影一般,迅速地飘转而过,待她在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地上已经多了六七具尸体。
莫说那些杀手和与顾无风一起的那个黑衣人,就连顾无风自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会武功,他早就知道,可是她的身手这么高,他却全然不知。
轻功高绝,内息深厚,动作敏捷,招式干脆利落,行云流水,虽然不见得是疏离的对手,但是与他相比,各有所长,不相上下。
这不是最重要的是,重要的是这半年间,他几乎一直和陆且欢在一起,同出同进,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而她竟然能藏这么久,没有露出丝毫的痕迹。
黑衣杀手似乎被陆且欢这一番举动震住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盯着陆且欢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短刀,相视一眼,突然像是约好了一般,全都转身冲出了破庙。
“阿欢……”顾无风的注意力在陆且欢身上,他迟疑了一下,缓步走到她身后,“你怎么……”
“你是谁?”陆且欢骤然回过身来,抬头定定看着顾无风,神色冷冽,面无表情。
这样冷冰冰的陆且欢是顾无风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当初陆家刚刚出事时,陆且欢再怎么一个人闷闷地不吭声,但是至少她是有脾气有情绪的,她会伤心、会悲痛、会难过。
可现在眼前这个,却冷得像是一个陌生人。
“我……我是顾无风。”顾无风皱紧眉,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顾无风……”陆且欢轻轻念叨了一声,“那么,隐风又是谁?”
旁边的黑衣人听到“隐风”这两个字,神色一变,像是猜到了什么,担忧地看了顾无风一眼,很识趣地出了门去,站在没有破损的那一半廊檐下避雨。
“隐风……”顾无风冷静下来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事,心里已经有了数,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陆且欢收刀入鞘,从怀里取出那两枚凌寒镖,“一枚是凶手隐风留在陆家的,一枚是你顾无风方才打出来的,你想怎么跟我解释?”
顾无风紧紧抿唇,拧了拧眉心,看着她手中的凌寒镖,半晌,他沉声道:“我是顾无风,也是隐风,没什么好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陆且欢冷冷一笑,“连这一枚凌寒镖为何会出现在陆府都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我想解释,可惜我无从解释。”顾无风回身朝着鬼影杀手的尸体看了一眼,用力握了握拳,“能替我解释的人已经死了。”
“呵呵……”陆且欢闻言,突然低头呵呵一笑,“死了……唯一的人证,也是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死了,死无对证……”
顾无风没有见过这样的陆且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就算他再怎么愚笨,心里也大致猜到了些什么。
记得很早之前,疏离曾经有意无意地提醒过他一句,让他多多留意陆且欢,她可能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彼时,他并未在意,毕竟,他亲眼见过她在亲人全都被害时的悲痛模样,他深信,她不是那种虚伪作假、善于隐藏之人。
可是方才她出手的那几招,以及现在她的神情态度,都在很明确地告诉他,他错了。
“阿欢,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陆家的事与我无关,与一线天无关,一线天也好,隐风也罢,从头至尾从来都没有碰过任何一个除你以外的陆家人。”
“是吗?”陆且欢笑得有些无奈,听着顾无风全然无力却还是要最后一试的解释,转瞬又红了眼眶,“可是,我还能相信你吗?”
顾无风张了张嘴,他想说“能”,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没资格。
一个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欺瞒她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让她相信他?
“你心虚了。”陆且欢轻呵一声,“连你都觉得,我不能再相信你了,是吗?”
顾无风下意识地摇摇头,“阿欢,你给我点时间……”
“可谁给我时间?谁能再多给我一点与亲人相聚的时间?”陆且欢喉间一哽,她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下唇已经咬出血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这半年时间,我一直无条件地相信你,我信任你、依赖你,我把我的性命都交在你手中,可结果呢?”
她仰头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已然再次恢复她方才杀人时的沉冷,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无风,“顾无风,事已至此,你我之间也该到此结束了。”
顿了顿,她又摇了摇头,“不,还没有结束,陆家的仇人我会继续追查下去,如果最终此事当真与你无关,那你我之间便一刀两断,互不相关,若……若你当真是其中凶手之一,你记住,我会杀了你,亲、手、杀、了、你!”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重,咬牙切齿,话音落,她冷睇了顾无风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四下里一片漆黑,风雨不歇,她却似毫无知觉一般,抬脚踏入雨中。
“陆……陆姑娘?”黑衣人一脸疑惑,看了看陆且欢,而后返回庙内看了看一脸落寞的顾无风,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人走了,你怎么不追?”
“不必了。”顾无风长舒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刚迈出一步便身形一晃,沉沉倒了下去……
三月初五,谷雨。
灵浅在章德殿为宁驰脩准备了谷雨茶。
殿内气氛颇为严肃,包括裴振川在内的诸位文臣武将齐聚于此,分列两侧,个个都是俯身垂首,沉默不语。
亥时已过半,若是平日里,众人早已歇下了,可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困意。
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呼啸不断,衬得殿内一片死寂。
上座的宁驰脩着了一袭常服,显然是回京之后未及更换衣物便直奔着章德殿而来,满身风尘仆仆之气,面色清冷,目光从众臣身上一一扫过,却并未立刻开口。
直到把手中那盏茶喝完,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杯盏,清了清嗓子,淡淡道:“诸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怵得慌,不敢第一个出面。
等了好一会儿,见始终没有人应声,裴振川轻叹一声,缓缓出列,行礼道:“禀君上,此番部署是微臣主责,是微臣没有处理好此事,让叛臣得以寻得机会逃了出去,君上若要责罚,请降罪于微臣。”
宁驰脩垂眼看了看他,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朝着殿内的其他人看去,“除了裴先生,其他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依旧低垂着头,都不敢出声。
一名身披轻甲、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走出一步,垂首行礼道:“禀君上,微臣怀疑北平王这一次能顺利逃脱,是因为他在外面另有帮手。”
闻言,其他人都暗暗一惊,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在以眼神交流他所言的真假。
“帮手?”宁驰脩轻轻念叨着,“什么样的帮手?”
“微臣此番应先生部署,负责从宫门到城门这一段的防卫,那日北平王意图趁着君上不在朝中,举兵谋反,微臣按照先生吩咐,放他们进城,而后便死守城门。而城门外,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段岗哨,每一处都特意设有埋伏。
兵乱开始之后,北平王确实趁乱出了城去,但是当时他的随行之人已经少之又少,城门口的一番搏杀之后,真正跟着北平王逃出城去的已然不足二十人。按理说,这样的二十人,每一处岗哨的人出面,都能轻而易举地拿下。
然而微臣紧跟着一路追出城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拦下他们,我们布下的暗哨却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悄悄除掉,可是微臣早就派人再三搜查过,事发之时,城外根本不可能有北平王的人,所以微臣怀疑,北平王早在举兵谋反之前,就已经与外面的人有所勾结,此番他能逃脱,也是有人从外界提供帮助。”
听他这么一分析,倒是颇有几分道理,可是眼下人逃也逃了,又能如何?
宁驰脩沉吟半晌,与裴振川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转向那位说话的将军道:“方亥,既然你能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将局势看得如此明朗,那接下来捉拿叛臣一事便交由你来处理,孤命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叛臣捉拿归案。”
顿了顿,他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杀光,“不论死活。”
方亥一惊,连忙附身行礼道:“是,微臣领命!”
殿内一众人都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尤其是最后那“不论死活”四个字,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宁驰脩下这么重的命令。
子时已过,众臣退散,除了宁驰脩和灵浅,殿内只剩下裴振川一人。
“先生可是还有话要说?”宁驰脩的面上有遮掩不住的倦容,但却还是神色认真地看着裴振川。
裴振川难得面露这般凝重之色,沉思道:“君上有没有觉得,北平王这一次的所作所为,看似在我们意料之中,可是最后的结果却并未按照我们所想的那般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