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浑身一颤,即使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能想象得到,此时此刻自己的脸上必然是毫不遮掩的惊讶之色。
“须弥……芥子山?”俊冷眉峰紧紧蹙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岑寂。
岑寂点点头,似乎明白他为何这般惊愕,“你也想到了?”
“就是那个,传闻中数百年前七曜之主所在的须弥芥子山?”
“没错。”
“这须弥芥子山竟然真的存在?”
岑寂看了看他,突然轻轻一笑,“你既是相信七曜转世的存在,便等于相信了七曜之主的存在,又有何不能相信须弥芥子山的存在?”
步清倬摇摇头,“不是不相信,而是没先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须弥芥子山竟然还真的存在。”
顿了顿,他又道:“以前的记载中只是说,这位术师隐居深山,行踪诡异,无人能寻,而今既是知道他在须弥芥子山,那找到这座山,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他?”
岑寂道:“所以,我才问你,这平安符你是哪里来的?”
步清倬并未立刻回答,定定看了看那平安符,又下意识地回身看了看里屋。
岑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既然东西是从她身上取下来的,送这样东西的人必然和她有关吧。”
“是……”步清倬稍作迟疑,“阿离的一位朋友。”
“朋友?”岑寂一脸荒唐冷笑,“她这位朋友是想要害死她?究竟是敌是友?”
步清倬眯着眼睛摇了摇头,缓缓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有些看不懂了,那个人……着实神秘诡谲异常,我这辈子见过那么多人,唯一一个让我怎么也琢磨不透的,就是他。”
“他是什么人?”
步清倬闻言微微一愣,仔细想了想,竟是到现在,他都没能弄清楚凌铎究竟是个什么人,做什么的,底细如何,之前派人去查了一下他的情况,除了知道他与师父一起住在夙州之外,其他的竟是一无所知。
岑寂看了看他的表情,不由跟着沉了脸色,“你也不知道?”
步清倬微微摇头,“我只知道他叫凌铎,是个闲散人士,出门在外游离,替他师父寻找一些东西,具体为何物,他没有提过。我和阿离第一次见到他,是去年在玺凉城的时候。”
他大致将遇凌铎几次见面情况说了一下,这才发现,前前后后,他们不过才见了三次面。
然而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会下意识地提起防备心,谨慎起来,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不仅仅是和疏离有关,更因为他每一次出现,身上都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与死亡气息。
“凌铎……”岑寂听完,敛眉仔细想了许久,终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说过。若如你所言,是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那江湖中没有他的消息倒也不奇怪,不过我倒是有些惊讶,你说他身边有个练成天寒诀的随从,为何这件事江湖中也无人知晓?”
“所以,我才说他们很神秘。”步清倬回身往里走去,“一个深不可测、身份成谜的主子,加一个名不见经传却身手了得的随从,当真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闲散游人?”
岑寂皱了皱眉,“你方才还说,他是出门替他师父寻几样东西。”
“嗯。”
“师父……”岑寂眯了眯眼睛,“那他这位师父就值得一探究竟了。”
“先生的意思是……”
“这平安符是他给这个丫头的,平安符上浸染的晗光草汁液必然也是出于他手,不过他尚且年轻,知道晗光草的可能性不大,可他的那位师父就不好说了。”
岑寂边说边思考,“如果晗光草的汁液当真是他们自己得来的,那也就是说,他们去过须弥芥子山,甚至于……”
“甚至于,他们就在须弥芥子山。”步清倬替他说完后面的话,“可前辈方才也说,你曾见到过晗光草的草汁。”
岑寂点头,“很多年前,那时候我们和大师兄还没有走散,曾经从一位老者那里得到过一瓶……”
他突然长长一叹,摇了摇头,“后来为了救人,那瓶草汁被分成很多份,一点一点入药了。其实很多药都是如此,是毒还是药,关键就在于量的把握。”
“老者?”步清倬心下咯噔一跳,对他口中的这位老者来了兴致,“什么样的老者?”
岑寂摇头,“还能是什么样?当然是满头白发、胡须发白、却又活得像个老神仙一般的老者。”
“先生可知他姓名?”
“不知,他没有说。”
步清倬刚刚提起的心又沉了下去,垂首沉默半晌,神色也渐渐坚定起来,“罢了,不管怎样,他一定还会再来找我和阿离的,等下一次见面,定要问个明白。”
岑寂抬眼看他,隐隐看到他眼底有冷厉的光在闪烁,蠢蠢欲动。岑寂明白,他已经锁定了目标。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在凌晨时分渐渐停了下来。
一大早,步清倬刚刚打开门,就看到司攸和顾无风两人站在门外,顾无风的气色已经恢复了很多,除了脸色还稍微有些苍白,若是站着不动,倒也看不出与往日里有什么不同。
“倬兄……”顾无风迟疑片刻,终于轻轻开口,语气之间满是歉疚,说完便低下头去,偷偷朝着屋里瞟去,“疏离她……”
“先生说了,性命无忧。”步清倬虽然面色淡然,话语间倒是没有丝毫怪他的意思,说着微微侧身让开一条路,“只是人还没醒来,你要去看看她吗?”
顾无风紧紧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低头沉吟许久,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步清倬回身看了一眼屋内,点头道:“岑先生说,就这两天应该就会醒来,性命是保住了,至于其他的,看后续的调养。”
“好……”顾无风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步清倬说的话,只是听说“性命无忧”,心口的拥堵终于稍稍轻松了些。
过了会儿,他抬手冲步清倬抱了抱拳,“这些天有劳倬兄尽心尽力照顾她了,等她恢复了,我……”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索性不说了,只是点头致意,而后转身离去。
步清倬走到门外与司攸并肩站定,目送着顾无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而后抬眼看着终于开始有放晴之象的天空,久久不言。
“你不怪他?”司攸轻声问道。
步清倬摇摇头,“我怪我自己。”
司攸一愣,侧身看着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他话中深意,“不怪你,不怪任何人,你若一定要怪一个人,那不如怪我,毕竟那晚你离开之后,是我陪着疏离一起的,如果当时我执意把她留下……”
“你留不住的。”步清倬眼角的笑意有些无奈,“就算是我,也留不住她。顾兄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你我都知道,所以,就眼下看来,现在的情况不是最糟的。我只是怪我自己,如果我能早回客栈一刻钟,又或是途中能再快一步,也许就能阻止那一剑……”
他突然话音一滞,垂首摇了摇头,有些自我嘲讽地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想法很荒唐?”
司攸想点头,可是看着步清倬的表情,又忍了回去。
想法是荒唐,然而会这么想的人并不荒唐,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其实司攸早已察觉,自从这一次疏离受了伤,步清倬的情绪就很不稳,不再似往常那般沉静,他已经开始慌了,他似乎很害怕疏离受伤,哪怕是一丁点的伤害,不是那种简单的担忧,是害怕。
“没什么荒不荒唐,遵从本心就好。”司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升起一丝愁云,“人非草木,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超脱一切?不瞒公子说,我倒越发觉得,公子结识疏离之后,总算是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了。”
步清倬眉心一拧,“真实……”
“公子也许不爱听,但事实如此,在所有人心中,包括我,公子一直是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听七楼倬公子,冷酷无情,诡谲多变,不会受世俗牵绊。可这一切,在疏离出现之后,就全都变了。而今,公子依旧是公子,却是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公子。你会担忧、会挂念、会害怕,会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不惜一切,你现在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步清倬怔了半晌,突然弯眉一笑,“是吗?听你这意思,我以前是个没有血肉和感情的人?”
司攸一愣,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也许,你说的没错。”步清倬打断她,“阿离确实很不一样,她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取代的。所以……”
静淡的眸色骤然一冷,他收回目光向司攸看去,“夜绛那边有消息了吗?”
司攸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夜绛说,那天你们把顾公子和疏离带走安顿好之后,再回到打斗的地方,发现残留的马车已经被人清理了,仔细查了这几日进出陌城的可疑之人,并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听夜绛说倒确实得到另一个消息,他一早便出门去查证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另一个消息?关于何人何事?”
司攸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很有可能……是昭国和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