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出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一脸沉重地冲步清倬摇摇头,“有人接应。”
闻声,步清倬也不再多说什么,往一旁地上瞥了一眼。
“顾公子?”跟着步清倬一起来的却正是夜绛,他方才的注意力都在疏离身上,待看清地上躺着的那人,连忙上前将顾无风扶起,喊了几声“顾公子”,顾无风却毫无知觉。
无奈,他朝着步清倬看了一眼,见步清倬点头,便将顾无风背起,与抱着疏离的步清倬一道朝着城北而去。
步清倬紧抿着唇,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脸色可怕至极。
怀里的人流了很多血,他能闻到那种味道,那种他最讨要的味道。
“步……步清倬……”疏离轻轻喊了一声。
步清倬连忙垂首,贴近她轻声道:“我在。”
“你来啦……”听到他的声音,疏离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无风……”
“你放心,他没事。”
闻言,疏离安心地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弱,弱到步清倬已经完全听不清的地步,弱得他的心越来越慌,脚步也渐渐加快。
陌城的天气近来不大好,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到了下午突然开始起风,而且风势越来越大,到了晚上,雨点终于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砸在屋顶的瓦砾上,发出阵阵脆响。
这一场雨下得有些久了,从疏离受伤那天起就一直下个不停,像是硬要给他们此行增加一些磨难,将他们困在陌城。
“轰隆——”
一声巨响,像是要在天空中撕开一道裂口,好将那些能将人淹没的雨水倾倒而下。
床榻上的人似乎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巨雷惊吓,突然轻轻抽动了一下,即便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也没能逃得过正坐在床边的步清倬的眼睛。
他看了看疏离的手,又看了看疏离的脸,轻轻握住她的手,凑近了喊道:“阿离,你醒了吗?”
很轻的语气,很低的嗓音,却已然听得出他正努力压抑着的躁动和不安,而越是焦急,他便越是小心翼翼。
疏离睫毛微微抖动了两下,却并未睁开眼睛,蠕了蠕嘴唇,轻咳了两声,人也并未醒来。
“没这么快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醇朗悠扬的男子嗓音,不似步清倬那般担忧不安,他的语调明快清朗,乍一听这声音,还以为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步清倬拧了拧眉心,松开疏离的手,站起回身看来,却发现来人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一眼望去,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出世的超凡之气,面如瓷玉,眉目疏朗,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下,犹如仙人临世。
出奇的,步清倬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而是微微欠身行礼,道了声:“前辈。”
前辈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到床边坐下,替疏离切了脉,面上始终静如止水,看不出表情。
须臾,他替疏离拉好被角,领着步清倬往外厅走去。
“放心,虽伤得不轻,不过有我在,性命无忧。”前辈兀自撩了撩自己宽大的水袖,“只是,这丫头身上新伤覆旧伤,伤痕累累,而且这一次动了气,想要这么快便恢复过来,也不大可能。”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门外,“她和那个小子的伤可不同。”
步清倬心知他口中的“那个小子”指的便是那晚救下的顾无风,不由回身朝着里屋看了一眼,问道:“顾兄那边怎么样?”
“所幸没有伤及内里,皮肉之伤好好休息调养便可。”前辈说着端起杯盏抿了口茶,突然抬头冲步清倬弯眉一笑,“夜辞这臭毛病还是改不掉,你们是不是在所有的听七楼据点都备了君山银针?”
步清倬原本沉重的心情因为他这话稍微缓和了些,勾了勾唇角,应道:“夜辞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这么一个喜好,自当遵从他的意思。”
“就他那倔脾气,我看他这辈子都该不掉了。”话虽这么说,前辈品茶的动作倒是没停下,又抿了两口,这才放下杯盏,“姓顾的那个小子你就不用担心了,他打小练武,身子骨本就硬朗,休息了这么两天,要我看今天应该可以下床了。”
“那就好。”步清倬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稍稍松了口气,“阿离这边还需前辈……”
话未说完,前辈便抬手打断了他,“你别这么前辈前辈地叫,虽然我确实比夜辞年长,可我看起来却比你也长不了几岁,你不如就直接叫我名字。”
步清倬眉角一挑,淡笑道:“可你始终是前辈。”
前辈脸色突然一沉,眸色有一瞬间的深沉,定定看着步清倬,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神色间升起一丝沉湎。
“然而,我也始终是淳于氏后人。”他目光沉沉,话中有话,“你当真要跟我论资排辈吗?还是,你想看我给你行礼?”
步清倬一愣,转瞬便回过神来,不由垂首自嘲一笑,“你们又何必再提这些?”
“往事已矣,不提也罢,可是有些人还在,却是不能不在乎。”突然之间念起往事,前辈有些感慨,起身走到门旁,看着门外倾泻而下的大雨,幽幽道:“我看得出来,你对姓顾的那个小子很关心,不单单是因为这个丫头的缘故。这些日子我也多少了解到了一些,那小子身份……”
他没有把话说完,似乎笃定后面的话步清倬能猜得到。
果然,沉寂了片刻之后,步清倬缓步走到他身侧,低声道:“他的母亲出于祁连氏。”
“祁连……”前辈连连点头,仰头长叹一声,“想当年,祁连、万俟以及淳于三氏一同保护墨夷一族,虽然我们未曾亲眼得见,但却是所有后人都永远不会忘记的过去。”
步清倬面色清冷,“百年已过,往事已去,让他们沉寂便罢。”
“嗯?”前辈突然侧身瞥了步清倬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用这个名字?”
步清倬疑惑地看着他,“哪个名字?”
“岑寂。”不过转瞬,前辈便收敛了方才的凝重深色,撩着水袖嘿嘿一笑,“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在打听我的下落,寻找我的踪迹,所以我从来都不会用本名行走江湖,最近这些年一直在用的名字便是岑寂,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
“岑寂……”步清倬轻轻念叨了两声,挑眉一笑,“岑先生这般神出鬼没,从改头换面到改名换姓,怕是谁也找不到你了。”
“倒也未见得。”岑寂似乎对于“岑先生”这个称呼颇为满意,“夜辞不就找到我了?”
“夜辞……”步清倬想了想,摇头道:“他不算。”
岑寂一听,顿时又朗声笑开,只是一想到里屋的疏离,便又连忙停下来,看了步清倬一眼,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道:“看你今日难得有空闲,有件事我就好好跟你说一说。”
见他突然换出一脸正色,步清倬不由跟着严肃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他从腰间的锦袋里掏出一枚平安符,与疏离身上的那枚竟是一模一样。
步清倬眸色骤冷,伸手接过平安符捏在指尖,“查出来了?”
岑寂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有人给她用过药了。”
步清倬颔首,“白家的小神医,白钦。”
“唔……不错。”岑寂面露赞许之色,“用药倒颇为讲究,只是经验差了点,重心有所偏失,但也算是控制住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他说了吧,魇症。”
“嗯,跟阿离说了。”
“就是它引起的。”岑寂指了指他手中的平安符,“你怀疑得没错,这符确实被人动过,用晗光草的汁液泡过,这种汁液味道极淡,寻常人是闻不到的,然而若是长期戴在身上,便会影响人的心智。”
“所以……”步清倬眯了眯眼睛,眼底杀光闪现,语气也冷了下去,“这便是白钦所说的人为干预。”
“你应该庆幸自己敏锐,发现得及时,在她第一次魇症发作时便将平安符换了下来,若是她一直戴着这个而毫无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岑寂说着轻叹一声,“当初夜辞那么着急地找到我,我就知道是你这边出事了,正巧遇上他在安排司攸的事,我便跟着一起来了。”
他稍稍有些迟疑,目光在步清倬手中的平安符上停留许久,欲言又止。
步清倬察觉,将那平安符递给他,“先生想问什么?”
“我是想问,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很重要吗?”
“你都不问问我方才说的晗光草,是个什么东西吗?”
步清倬微怔,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一番,这才察觉自己并未听说过这个草药的名字,“晗光草……有来历?”
“晗光草极难种活,更别提提取草汁入药,即便是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我活了四十余年,只曾经有幸见过草汁,而未曾亲手提取过。父亲说过,这种草极为罕见,就眼下的典籍记载中,只有一条出处。”
“哪里?”
岑寂眯了眯眼睛,沉声道:“须弥芥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