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铎原地沉默,嘴角的笑意始终淡淡,好久,他弯眉笑了笑,摇摇头,“我不喜欢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去伤神,更勿论,你所说的那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言阆不由皱眉,“你就能如此肯定吗?”
“我能。”凌铎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天气很是不好,傍晚时分就有些闷闷的,他继续补充,喃喃道:“毕竟,我对他们足够了解。”
“呵呵……”言阆突然冷笑一声,“真是没想到,平鸾公主如此信任的军师,竟然与对方的人是交情如此深厚的好友。”
“很奇怪吗?”凌铎并不在意地笑了笑,“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非全由敌我利益所决定,不是吗?至少,我在与他们相识之时,彼时并未曾料到今日这般局面。若一定要说一句没想到,将军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身?”
言阆脸色一冷,抬眼瞪了瞪他,“凌公子此话何意?”
“言将军曾经把何人带入了白水城,平鸾公主不知,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知晓,那个人是何等的心思细腻又聪明,想来言将军也是领教过的,将军难道就不担心,她此番这一离开,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言阆顿然愣了愣,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一时间竟是完全想不到凌铎所说的后果,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凌铎说的那个人是司攸。
“司攸……”凌铎将司攸的名字轻轻念叨了一遍,定定看着言阆,“听闻言将军在川城之时,就曾吃过她的亏,本以为将军能有所长进,结果……”
他笑得有些无奈,摇头轻叹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言阆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凌铎话中显然还另藏有深意,便大步追了上去。
“凌公子方才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言某愚钝,凌公子不妨直接说出来。”
凌铎侧身看了他一眼,稍稍放慢脚步,与他一道缓步前行,“敢问言将军,她人是怎么入白水城的?”
言阆毫不避讳,“我带来的。”
“从何处、如何带来?”
“云宁城总兵府……”
“云宁城,而且是总兵府……”凌铎重复了一遍,不停地摇着头,“且不论云宁城这段日子正处于备战之中,防守有多森严,就凭着她是乾国使臣这一点,云宁城就绝对不敢有丝毫怠慢,她的守卫必定严密异常。可将军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一个大活人带离总兵府,甚至带离了云宁城,而至今,都没有人前来解救,却只是一心准备守城迎战之策,而那司攸大人,一个当初能以兵布图助云宁城击退攻城兵马的人,进了白水城之后,竟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终日安安心心地待在院内,连门都不出一步。将军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其中缘由吗?”
“缘由?”言阆凝眉想了想,语气有些迟疑:“当初我将她带回来,曾经和她约定过,让她在白水城安安心心地待十天……”
他话没有说完,而是定定看了凌铎一眼,“凌公子是觉得,她不可能真的安安心心待十天?”
“她待多久,并不取决于你何时才放她离开,而是她何时才能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言阆脸色一阵泛白,虽然脚步未停,面色却有些失神,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她想要的东西……所以,凌公子的意思是,她被我带回白水城,本身就是一场计。”
“我见识过司攸的身手,虽算不上很好,但是对出一些兵卫倒是绰绰有余。且,她身为乾帝的谋臣言官,心思敏捷,如若当初她真的不想被你带走,自然有法子闹出动静,制造麻烦,总归能有办法让你被人发现,阻止你。”
他越说,言阆的脸色越难看,言阆不是蠢人,经凌铎这稍稍一提醒,已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她没有。”凌铎继续说下去,“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顺顺利利地随你回了白水城,而且乖乖地顺了你的意,在白水城待着没有离开。可是,将军真的相信,她是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房内,不出院门一步,不问外面的事吗?”
言阆深思一晃,骤然就想到那天他与霍晏绥、凌铎商议完出兵之事,再回去找司攸时,她是从外面回来的。
当时她的手中拿着一幅画,画上的墨迹都是新的,所以才没有想太多,可现在仔细一想,既然是被风吹走、又被她寻回的画作,又岂会完好无损?既是新墨,又岂会没有丝毫的污迹?
这些天,她看似对白水城内的事、对他们的行军计划没有什么兴趣,却又偏偏每次都能巧妙地将话题引到这些事情上来,漫不经心地聊了两句,便又主动岔开。
却又偏偏,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想要了解这些事情的心思,如此,反倒让他放松了戒备,有些事情在她面前并不会太过警惕。
而今,两国兵马刚一离开白水城,她便紧跟着消失。可是临走之前,他明明特意安排了身手高超的兵卫看着她,凭她一人之力想要逃出白水城,根本不可能。
换言之,有人在帮她,再换言之,她的出逃根本就是早就已经计划好、安排好的。
“凌公子……”
“依在下之见,言将军不必再耗费人力去找她了,你找不到的。”
言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至极,此时的心情比他当时在云宁城外下令撤退更加沉重,神色一点一点变得严肃,杀意渐渐浮了上来。
“多谢凌公子提醒,不过……”他突然话音一顿,冷眼睇了凌铎一眼,“听凌公子所言,你似乎对所有的事,从头到尾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实在是让人好奇,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他的质疑,凌铎并不见慌张,只是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沉神秘,“我是怎么知道的,很重要吗?”
“好奇。”
“天下既有听七楼那般能通晓世事之处,自然也不乏能知晓事事之人,况且,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稍稍留意,便能知晓。”
他说着停下脚步面向言阆站定,淡淡看了言阆一眼,“眼下最重要的已然不是攻下云宁城,而是回防白水城。将军晚些时候得空,不妨将此事告知公主。”
“公子你呢?”言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有公子你来告诉公主吗?”
凌铎摇摇头,“我只是个略通阵法之人,并不了解兵战之事,方才所言也都只是我个人的一番猜测罢了,还须得将军与公主好生商量一番再做定夺。日后若还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定当竭尽所能,若是公主有怪罪之意,那在下……就想办法赔个罪,在自行离去。”
说罢,他向言阆欠身行了一礼,转身徐徐离去。
言阆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一时间竟是琢磨不透,他此来,究竟是敌是友。
回到帐内,副将已经置好了茶水和冰水,帐内并没有很热,在帐内坐了会儿,燥热感渐渐退去,也让他一直浮躁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言阆起身走到案前坐下,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而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信纸皱巴巴的,显然是曾经被狠狠揉皱了又重新摊平的。
信正是司攸所留,信上内容也是简单明了,告知言阆自己已经离开了白水城。
这也正是当时言阆看完信之后,愤怒的原因所在。
可是现在,他已经来不及去愤怒,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与凌铎的那一番谈话,如果凌铎和他的猜测都是真的,那司攸此番离开,绝对没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便是如凌铎所言,她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
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霍地,他站起身来,衣摆打翻了案上的杯盏却浑然不觉,眉峰紧蹙,神色沉凝肃然。
“来人!”
一声厉喝,帐外立刻有人应声进入,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即刻调派一队兵马赶回白水城,若有紧急情况,便见机行事!”他边说边出了营帐,快步朝着霍晏绥的营帐而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夜色沉沉,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副将快步跟上,一脸茫然,“将军发生什么事了?您这说要去哪里?”
言阆扯了扯已经,沉声道:“见公主。”
“可是公主不是说暂时不见人吗?说是要等等……”
“等不及了。”言阆脚步越走越快,一名晏国的将军迎面走来,见到言阆,正要行礼,却被言阆挥手阻止,“别管这些了,尽快整顿出一队骑术高、伸手好的兵马来。”
那将军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原地怔了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举着火把来回巡逻的兵将时不时从身边走过,言阆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皱眉,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心里刚刚压下去的那一阵不安再次用来上来,而且越来越浓。
眼看着霍晏绥的帐篷就在眼前,他长长吐了口气,捏了捏袖中的信,气息一沉,快步走去。
突然,只听一声惊呼,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火把,稳稳落在了霍晏绥的帐篷上。